桃花峪硝烟中飞窜着枪弹，天已经黑了。
于兆龙想了解一下人员伤亡情况，把能战斗的人员集中一下，想办法突围。他往起一站，腿伤剧痛难忍。他知道自己是战友们的主心骨，这时候万不能倒下去，于是命令小铁锤说：“唱歌！唱队歌！”
小铁锤知道这是命令队员们向大队长靠拢的信号。他们义勇队没有军号，歌声就是命令，这是早就规定好了的。小铁锤虽然头里有些晕，听到于兆龙的命令，还是咬着牙扶着树站了起来，振作了一下精神，用他那少年的歌喉，唱起了队歌：
向前走，
别后退，
生死已到最后关头！
同胞被杀戮，
土地被强占，
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弟兄们，
向前走，
用我们的血和肉，
去拼掉敌人的头！
亲人的血泪不能白白流，
祖国的土地一寸也不能丢！
义勇队员们听到歌声，知道于大队长还在指挥他们战斗，便从废墟中摸索着向歌声这边靠拢。
于兆龙清点了一下人数，连自己和小铁锤在内，共有五人，全是伤员。他们退到已经打通了的两所院子里。于兆龙看到房子都没有顶了，说：“这更好，不怕塌下来砸着。”他决定自己和小铁锤，还有“神神”守在东院，另三名伤员守西院，互相支援。他知道这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对大家说：“我们今天仅打死的小鬼子就有四十多个，就是死也够本了。这块土地是祖宗留给我们的，为保卫这块土地战死也无憾！我们决不能给中国人丢脸，决不能让小鬼子捉了活的去。”
“大队长放心，我们谁也不会当孬种！”伤员们异口同声。
于兆龙很受感动：“我的好兄弟，我们来世还要做兄弟。”
“轰”地一声，日军的炮弹爆炸了。
于兆龙料定鬼子又要冲锋，于是要大家准备迎战。
“我没有子弹了！”有人说。
“没有子弹了，就用砖头土块打，打死一个赚一个！”于兆龙说。
靠树坐着的小铁锤包扎了的额头上又渗出血来，听到于兆龙命令准备迎战，他扶着树要往起站，头里一晕，倒在了树下。
日军的炮弹在墙外爆炸，残垣倒塌，土块压住了于兆龙的双腿，也砸伤了“神神”，唯独树木挡住了歪倒的土墙，没有砸着小铁锤，小铁锤反而被爆炸声震醒了。
于兆龙想用手推移压住下体的土块，土块很大，一时却推不开。
一名日军端着刺刀越着断墙过来了，在昏暗的夜色中发现了于兆龙。他口中喊叫着什么，向于兆龙刺了过来。
在树后刚刚苏醒过来的小铁锤一看大队长危险，惊呼了声：“大队长注意！”接着往起一扑，双手死死搂住了日军的一条腿。
日军叫骂着，回身要刺小铁锤，又听到“汪”地一声吼，“神神”扑了上来，死死咬住了日军的手。日军疼得惨叫，手中的枪落了。于兆龙伸手将枪勾了过去，挺起上身，将刺刀刺进了日军小腹，日军尖叫着倒了下去。
“轰！”又是一声巨响，旁边残垣訇然倒塌，于兆龙再次昏了过去。
高金声回到司令部，看到宋宝忱和花绍堂来了，还带来十几名随从，他知道这又是来催他抓紧去鲁南的。寒暄几句之后，高金声便说起日军包围于兆龙部的事。
宋宝忱说：“于兆龙不听劝说，靠自己小股队伍一味蛮干，这是咎由自取。”
“于大队长他们打得鬼子胆颤心惊，还是有功劳的。”高金声说。
“那小小的战斗，就算是杀了几个鬼子，能挡住鬼子对中国的进攻？螳臂挡车，无济于事！到头来只能招致自己的灭亡！”宋宝忱颇有幸灾乐祸的口气。
高金声不肯苟同宋宝忱的态度，说：“如果中国人都像于兆龙这样打鬼子，咱中国就一定会胜利！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抗日，我想领兵去救援他们。”
“救他们？就凭你这几个残兵能救他们？真是异想天开！日本鬼子要对付你这几个兵，有如是老虎吃蚊子，不够一口。”
“纵然有牺牲，也得去救，我们不能眼看他们被鬼子消灭而不管，更何况于大队长他们还救过我们。”高金声说。
“真是傻义气！这年头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就凭你这点兵力，还想救别人！”
“我这兵力是太单薄了点儿。可是，不去救援他们，我总觉得对不住朋友，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高金声说。
“朋友？你说谁是朋友？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朋友也靠不住，唯一可靠的就是自己这点力量。你要是把自己这点老本拼光了，谁还称你是司令？”
宋宝忱这句话倒是说到高金声心里去了。高金声知道自己一旦没有了这点儿力量，就什么也不是了，但又想到自己这点兵力是于兆龙帮着救出来的，否则，早在轿顶山全军覆没了。想到这一层，觉得不出兵救援于兆龙，还是心中有愧。
这时一名参谋进来向高金声悄声说：“高司令，桃花峪村民送来三只羊，说是慰劳我们的！”
高金声立时忆起桃花峪村民说的话：“忘恩负义呀！”他顿时坚定了出兵的决心，说：“纵有很大危险，也得出兵相救，我不能让人骂忘恩负义！”
“你是接受了苏鲁战区司令长官公署委任的别动纵队第七支队司令，作为一名国家军人，又是支队司令长官，你不能擅自行动，必须听从纵队的调遣！”宋宝忱说，“本人作为纵队副司令遵照房司令的命令，要你部马上集结，立即赶赴鲁南待命。”
“这……”高金声犹豫。
“上次房司令派花绍堂来传达命令，要你部赶往鲁南，你没有执行命令，房司令很不满意。”
“宋副司令，不是我高某人抗命，我本来还没决定参加抗日别动纵队。”
“可是，那委任状不是给你了？那一千元活动经费，你不是也收下了？你以为接受改编就只管领取经费，连命令也可以不遵守？”
当初，高金声因经费困难，便把一千元的军费收下了，没想到这倒成了宋宝忱抓捏他的把柄。他解释说：“宋副司令，我确实不是抗命！”
“那为什么不遵命？”宋宝忱声色俱厉。
“这，……”高金声望着宋宝忱，“我和于兆龙大队长有一面之交，而且我已答应那边的民众，派兵救援于大队长的义勇队……”
“你请示纵队了吗？你不要以为还和从前一样，任着自己的感情义气办事！”
“宋副司令，等我和弟兄们前去打完了这一仗……”
“不行！你必须马上执行命令。”宋宝忱的口气没有半点可通融的余地，“你要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听从本副司令的，一切都好说，不服从命令，军法从事！”宋宝忱把脸拉长了。
高金声想不到宋宝忱和他动了真格的。现在他才仅仅接了一张纸，自己就说了不算了，如果真的到了鲁南，说不定有人一句话就释了他的兵权，他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接下那张委任状。
宋宝忱看他还在犹豫，又严令道：“高金声，你是要等着受处分吗？”
“宋副司令，请你通融一下，让我和弟兄们先去桃花峪……”
宋宝忱抢过话说：“这是军令！容不得你讨价还价。你以为你还像以前一样，自立门户，做山大王吗?”
高金声听宋宝忱这样说话，心里有些恼，但还是尽力压了压火气，说：“宋副司令，我高某人做山大王了吗？中央军节节败退，我领弟兄们起兵抗日，这是山大王吗？”
“你小子习惯于我行我素，土匪习气。”
宋宝忱这一句土匪习气可把高金声惹恼了。他一向对土匪深恶痛绝，自己本来是土匪的对头，怎地忽然沾上了土匪二字？他觉得受此侮辱，太失面子，想马上发作，痛斥宋宝忱，但话到嘴边，还是再一次压了压心中火气说：“宋副司令，不管你给我和弟兄们怎样扣帽子，我还是不想丧失一个抗日军人的本分，我必须去救于兆龙大队长和义勇队，那边战事吃紧，不能再等了！”高金声转身向门外喊了声：“江参谋长，集合人，准备去桃花峪。”
宋宝忱看高金声不听他的命令，凌厉地吼道：“高金声，反了你了？来人！”
花绍堂立即指挥带来的十几个士兵围住了高金声。
“高金声，你以为本副司令收拾不了你？给我拿下！押到鲁南去，交战区军法处惩处。”
高金声以为宋宝忱仅是威胁自己，他没有说话。
“给我绑了！”宋宝忱说。
花绍堂和那十几个士兵扭住高金声的胳膊，真的要进行捆绑。
高金声双肩一抖，说：“慢！”他怒视着宋宝忱，“我高金声下令支援友军打鬼子，倒是有罪了？见抗日队伍有难而不救，反倒有功了？为什么绑我？”
“少废话，你违抗军令，绑了！”宋宝忱拍着桌子吼叫。
高金声原不想与宋宝忱搞僵了关系，但看宋宝忱欺人太甚，心想：“你宋宝忱下达的是什么军令？跟着你这样的人，我和弟兄们还有好日子过吗？”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喊一声：“来人！”
百多名士兵跑步进了院子。江参谋长进屋说：“报告司令，队伍集合完毕。”
宋宝忱看看没有唬住高金声，又见院子里站满了高金声的兵，心中有几分怯了，看了看跑进来的江参谋长说：“你是江参谋长？”
“是！”江参谋长应道。
“本副司令决定撤了高金声，命你代理司令一职，领着弟兄们跟我开往鲁南，到时我再奏请长官，正式任命你！”宋宝忱想出了个分化高金声部的办法。
高金声对宋宝忱的小把戏嗤之以鼻。
宋宝忱看江参谋长没有说话，以为他同意了，又向门外说：“外边的弟兄们，违抗军令的是高金声一人，与你们无干。你们要服从命令，跟我到鲁南去，到那边去比这边安全，生活也好！现在每人先发两块大洋。”
院中士兵们虽无人说话，但高金声心里明白，这全是自己的“江东子弟兵”，江参谋长又是他的表弟，岂肯会听宋宝忱的。他向院中扫了一眼，明白弟兄们在等待他下达命令。他又看了一眼宋宝忱，冷冷一笑：“宋宝忱，你小子还嫩了点儿！”他向江参谋长一示意，接着有二三十个威武的士兵持枪冲了进来。
宋宝忱一看，有些慌了：“高金声，你真要造反？”
“不是我要造反，是你欺人太甚，都给我拿下！”
高金声的士兵围住了宋宝忱、花绍堂和他的随从。
花绍堂愣了一会儿，上前讨好高金声说：“高司令，宋副司令也不过是想吓唬你，让你把部队带到鲁南去，你要真不同意，我们可以再商量。”他转向宋宝忱，“宋副司令，你说是不？”
有你们这样商量的吗？”高金声怒道。
“有话好商量，好商量，都是自家弟兄，这是何苦来！”花绍堂皮笑肉不笑。
“不苦了你们，就苦了我和弟兄们！绑了！谁敢反抗，就毙了他！”高金声把枪拍在了桌子上。
“高司令！宋副司令又给你捎来了二千元经费，难道你就……”花绍堂说。
“把钱拿出来，钱是国家的，应该用来打鬼子，让你们花了就瞎了！”
士兵捆绑宋宝忱时，宋宝忱说：“高金声，你敢胡来，本副司令就去鲁南告你！”
高金声说：“姓宋的，你回不了鲁南了，你这样的人活着，对抗日无益，来人，将宋宝忱拉出去毙了！”
两名士兵立即上来架了宋宝忱往外走。
宋宝忱大呼：“高司令，留我一条命，一切好商量！高司令……”他彻底软蛋了。
高金声挥了一下手，要士兵执行命令。
宋宝忱被拉走了，很快从外边传来两声枪响。
花绍堂与他同来的十几个人都吓得跪在了地上：“高司令饶命！高司令饶命！……我们都是听宋宝忱的，高司令饶命！”
高金声说：“我现在急着要去桃花峪，等我回来再处理你们。来人，把他们先关起来。”
这时，天快黑了，高金声心中着急，率队急急向桃花峪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