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日军冲进了桃花峪。谷野命令继续推进，缩小包围圈。

　　大街小巷中的日本兵端着刺刀战战兢兢地搜索，他们担心突然会从哪一个角落里飞出子弹，勾了他们的小命。

　　于兆龙命令队员们二三人一组，坚守院落，打击敌人。

　　日军从村南已进村多时，清乡队却迟迟进不了村。谷野觉得扩大不了战果，便斥责李相藩配合不力。李相藩遭到主子的责骂，跑到阵前，光着膀子亲自督战：“弟兄们给我听着，谁捉住了于兆龙，皇军有赏，我李相藩也有赏。谁要是不向前，别怨我这枪口不认人！”在李相藩的淫威下，伪清乡队向村中拥来。

　　面对敌人的进攻，于兆龙命令等敌人靠近了再打。

　　小铁锤一直跟在于兆龙身边。他从一处房顶上突然发现刘壁虎在街上领着日军搜索，便指给于兆龙说：“大队长，你看！”

　　于兆龙知道是刘壁虎勾来了鬼子，心中恨恨的，想除掉他。但刘壁虎很狡猾，始终躲闪在墙跟房檐下，于兆龙难得下手。

　　日伪军吃了不少苦头，在街上已躺下二十多具尸体。他们有时好容易发现了义勇队，待以死伤惨重的代价冲进一处院落后，却是人去屋空，什么也没有了。

　　于兆龙命令打通了许多院落，以便互相支援。义勇队员们从房上、墙上、树上窜跳着，寻找机会和角度，出其不意地给日军和清乡队以杀伤。于兆龙越墙上房，再窜到一棵枝叶尚绿的柏树上，正看到刘壁虎领着日军沿着街边的墙体搜索过来。

　　刘壁虎喊起来了：“喂！弟兄们，你们被包围了！皇军说，只要你们投降，就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他一边喊着，渐渐向柏树这边走来，抬起头，又喊起来：“于兆龙，这一回，就是黄秋虎来也救不了你了！快投降吧！于……”刘壁虎正张着嘴呼喊，“砰砰！”于兆龙手中的短枪响了，子弹正打进刘壁虎张着的嘴巴里，他脑袋崩裂，倒在了地上。刘壁虎身边的一名日军负了伤。另一名日军抬头向树上张望，在他发现于兆龙的同时，于兆龙的枪又响了，日军仰面倒地而死。受伤的日军惊呼着往回爬。

　　远处的几名日军呜哩哇啦地喊叫着向柏树上射击。于兆龙早已从树上跳到房顶上，又迅速翻到了房顶的另一面。

　　谷野在树下发疯般地吼叫：“捉住黄秋虎有赏！捉住于兆龙有赏！”

　　另一处房上的义勇队员们向树下猛然射击，打得日军抱头躲避。

　　谷野以为于兆龙离他并不远，便一心想活捉于兆龙晋级请赏。他自以为大兵压境，甚至幻想着让于兆龙和他的义勇队员放下武器。他也许由于邀功心切，忘记了语言的不通，竟用日语喊起话来：“浩廖奥优，达衣麻路！不克衣奥斯蝶牢靠牢萨纳衣！（意思是我们宽待俘虏，缴枪不杀！）”

　　于兆龙示意对面房上的队员们干掉他。队员一枪打去，子弹正击在他的钢盔上。谷野未被打死，却也惊吓不轻，急忙缩了身子，拐进了一条胡同。

　　日军终于在一处房顶上架起了机枪，向着对面有硝烟的数处院落扫射起来。

　　于兆龙命令两名队员穿墙越院，迂回到了日军背后的院中，攀上房顶，瞄准射击。日军机枪手从屋面上滚了下去。

　　这时，村外响起枪声。王占牛率队从一条叉谷中杀出来，欲扑向日军阵地，试图打开突破口，接应于兆龙他们。但是日军人多势众，火力凶猛，又加上是大白天，封锁了村头的开阔地。王占牛两次组织冲锋不成，反倒伤亡了几名弟兄。王占牛急红了眼，甩掉上衣，赤着双臂，裸着上体，吼了一声：“狗日的小日本，我日你祖宗！”扬着鬼头刀冲向谷中。

　　突然间，从王占牛前边的高坡上滑下一个人来，王占牛以为是敌人，正举刀要砍，一看却是白立轩。

　　原来白立轩听到抬回去的伤员说，王占牛在这边不顾一切地与敌人拼命，已经牺牲了几名队员后，就急急赶过来了。白立轩的手臂和衣服被山坡上的岩石和荆棘划破了，他顾不了这些，从地上爬起来，厉声喝道：“王占牛，你疯了？你这不是在救于大队长，而是把弟兄们白白往敌人枪口上送。我在山上看了，出了这个叉谷口就是开阔地，全被敌人的枪弹封锁了，你不能这样蛮干！”

　　王占牛不听，还要往前冲。白立轩急了，站在他正面叉开双腿，拦住他，怒道：“王占牛，你个浑小子，于兆龙不在，你就蛮干？告诉你，于兆龙还得听我的呢，你敢不听？”他接着上前夺住了王占牛的鬼头刀，“你小子再浑，我就搧你！”

　　“于大队长不救了？”王占牛瞪圆了眼睛。

　　“不是不救，是你救不了他，只能把弟兄们白白赔进去。你懂吗？鲁莽！”

　　听到鲁莽二字，王占牛想到了自己常犯的毛病，又看了看受伤的战友，有点犹豫了。

　　“赶快把伤员抬回去包扎，免得鬼子追了上来。”白立轩说。

　　王占牛这才让人把伤员背上崖去。

　　白立轩说：“敌众我寡，武器悬殊太大，硬拼不行。鬼子正希望我们去送死呢！”

　　王占牛清醒些了。队伍退回到崖上。

　　“王占牛，于兆龙是怎么教你打仗的？就教你迎着敌人的子弹去送死？敌人盼望的事情，你就去干？你小子不怕死，不等于白送死！”

　　王占牛不再说话，默认犯了鲁莽病。

　　白立轩决定先带着伤员回到赵万同那边去。临走，又叮嘱说：“你们可以伏在周围，一旦看到于兆龙他们冲到了村口，便马上接应。”

　　有人说：“白先生，你的伤……”

　　“不要紧，我回去再包。”白立轩和伤员们走了。

　　日伪军在村内继续搜索。

　　战至下午，谷野看生擒于兆龙无望，便命令向村中打炮，投掷燃烧弹。村内立时燃起冲天大火。

　　一位老太婆提着一只鸡，领着一个孩子从烈火中冲了出来。于兆龙十分遗憾她们为什么没有跟着突围，落到了这般危险的境地。日军的一发炮弹落在她们的前边爆炸了。硝烟散后，只见老太婆和孩子被炸死在街上。那只鸡还在挣扎。日军扑上前，从死了的老太婆手中夺过鸡，大笑而去。

　　于兆龙看到中国人的两条生命，在日军眼中还不如一只鸡重要，不由得更加怒火中烧。他咬着牙，砰地一枪打去，将得意忘形正挑着鸡走去的日本兵打死在街上。他身边的一名队员也乘机将另一名日本兵打倒在地。

　　日军在另一处房上又架起了机枪，对着于兆龙他们所坚守的院落扫射。

　　于兆龙正在房顶上指挥战斗，突觉腿上一热，接着流血了。

　　“大队长，你负伤了！”小铁锤赶忙去为他包扎。

　　于兆龙看日军向这边冲锋，说：“快转移！”

　　他们退到房下，刚要转向左边的院子，却听到院中已有日军的呼叫声。小铁锤说：“那边有鬼子了。”他扶了于兆龙又转向右边。

　　他们从一处墙洞里转过来，又看到两名日军试探着冲进了这个院落。于兆龙知道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他赶忙举枪击倒了前边的日军。

　　后边的日军凶狠地喊叫着向于兆龙扑来。小铁锤扬起大刀立即冲了上去。日军看小铁锤是个孩子，冲上来想挑死他。这时，“神神”呼啸着冲向日军。日军转身去招架“神神”，“神神”灵活地进退厮咬，不给日军以机会。于兆龙看时机已到，忍住伤腿的剧疼，挥刀跃起，扑上去砍掉了日军右臂，日军倒地。

　　小铁锤将日军身边的枪收了，又去取子弹。

　　于兆龙听到日军的喊叫声已到了墙外边，他顺手向街上投出一颗手榴弹，乘着烟尘做掩护，与小铁锤向后边退去。

　　日军步步紧逼。于兆龙他们坚守的院落越来越少了。他告诉队员们说：“要狠狠打击敌人，还要节省子弹。”

　　“大队长，王占牛他们冲出去了，说不定会去找黄司令来救我们。”

　　于兆龙突然觉得，队员们忠心耿耿跟着自己一起打鬼子，自己却骗了他们。他们至今还认为真的有个黄秋虎。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内疚，这些好兄弟说不定有人马上就会牺牲，也许会全部战死在这里，他们只知自己是在黄秋虎的麾下征战冲杀，却不知道黄秋虎是谁。

　　于兆龙望着一张张蒙着烟尘的刚毅的脸庞和那干裂了口子的嘴唇，更加觉得他们是那么地可爱。他们已经大半天没吃上饭，甚至没喝上一口水，但谁也没有叫苦喊饿。他们的目光依然是那样仇恨地望着敌人，他们的心里依然是那样地信任黄秋虎。他太感谢他们了，他想把黄秋虎的真相告诉他们，但又担心他们一旦知道了世界上并没有黄秋虎，而会失去精神的支持和战斗到底的勇气。

　　张立根因失血过多，生命已非常危险，于兆龙将他紧紧抱住，一边为他包扎，一边说：“张立根，要坚持住！”

　　张立根惨白的嘴唇干裂了口子，听到于兆龙喊他，嘴唇动了动，未能吐出声音。

　　小铁锤用一只破碗从什么地方弄来了半碗水，说：“大队长，各家的水缸都被炸裂了，难找到水。”

　　于兆龙接过来，说：“张立根，喝一点水。”

　　张立根颤抖着嘴唇，咽下两小口，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大队长，……我不行了，我……怕是见不到黄司令了，我真想见……见见他……”张立根迷迷糊糊地说。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于兆龙心中又一次涌起一种负疚感，他抱紧了张立根，说：“张立根，你见到黄司令了，告诉你，我就是黄秋虎！”

　　张立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大队长，……不骗我？”

　　“张立根，我不骗你，我真的是黄秋虎，要是骗你，天打乌雷劈了我！”于兆龙说。

　　张立根相信了于兆龙的话，伸手要摸于兆龙的脸，但他的手臂已抬不起来了。

　　于兆龙赶忙俯下身子，把脸贴在了张立根的脸上，叫了声：“我的好兄弟！”再也忍不住眼圈红了。

　　张立根带着欣慰的面容走了。

　　这时，又有队员问道：“于大队长，你是在骗张立根吧？这样也好，让他走得心里踏实。”

　　“不！我没有骗他！他最后要离开我们了，我还骗他，我于兆龙还算是人吗？”于兆龙抹了把泪水，十分严肃地说。

　　于兆龙的话，使得队员们都紧紧盯住了他：“于大队长，你真的是……”

　　小铁锤也紧紧望着他。

　　于兆龙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很沉重地说：“弟兄们，战斗打到这个份上了，我得跟你们说实话，不管你们骂我还是恨我，我都得说实话，不能再给大家留下遗憾。告诉弟兄们，我于兆龙对不起你们，我一直在骗你们。实际上并没有黄秋虎，那一次去小营据点割鬼子脑袋的人就是我。我那时只想为咱中国人撑腰壮胆，就用古代英雄黄秋虎的名字作为落款写了布告，以吓唬小鬼子。以后看到老百姓对黄秋虎杀鬼子的信誉很高，我就打着黄秋虎的旗号招兵打鬼子了。黄秋虎就是这么一回事，全是我编出来的。”

　　队员们听于兆龙一说，也都感到吃惊。他们这才相信于兆龙真的就是黄秋虎。在他们心目中，黄秋虎比英雄还英雄，比神明还神明！黄秋虎的名字给了他们意志和勇气，跟着黄秋虎当兵使他们感到了荣耀和自豪！他们只盼望有一天能目睹黄秋虎的尊容，亲自听他讲话，却不曾相信于兆龙就是黄秋虎，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就是他干的。

　　“怪不得曾有人说于大队长就是黄秋虎呢，还是真的了！”小铁锤也感到惊喜。

　　队员们对于兆龙更加肃然起敬。

　　“如果我战死了，你们要替我向弟兄们说一声，说我于兆龙骗了他们。”

　　“于大队长，你万不能死呀，我们就指望你领着打鬼子呢！”

　　“我就是战死了，也会在天上瞪着眼看你们打鬼子的！”也许是因为失血的缘故，于兆龙说着，觉得头里有些晕。

　　小铁锤和一名队员赶忙扶住了他：“大队长，你身上有伤不要多说话了，我们活要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块。我们要保护你一起冲出去，我们要向大家宣布：弟兄们，你们知道咱昼思夜想的黄秋虎司令是谁吗？告诉你们，就是我们的于大队长……”

　　他们又望着于兆龙，“于大队长，弟兄们知道了你是黄司令，不但不会恨你，反而会高兴地把你抬起来。”

　　随着一声尖厉地呼啸声，日军的一发炮弹飞进村中，轰地一声响，一阵热浪扑了过来。

　　于兆龙抹了把脸上的尘土，睁开眼睛说：“坚守院落，各自为战，坚持到天黑，再想办法突围。”

　　村中的一处处院落都成了于兆龙他们抵御日军进攻的依托。房屋和墙壁在不断地倒塌，敌人每前进一步都要让他们的同伴躺在街上作为代价。

　　不管于兆龙转移到何处，小铁锤和“神神”总是紧紧地跟着他。于兆龙怕“神神”乱叫，会暴露目标，便总是不断地喊它：“神神，蹲下，不能乱叫，懂吗？”小铁锤也不时地喊它。

　　“神神”似乎理解于兆龙的话，任凭炮弹爆炸，子弹横飞，它真的一声也没有叫。

　　小铁锤看到躺在街上的日军尸体旁的枪支，便觉眼热。待日军炮火一停，他不顾头上的伤势，喊了“神神”，以断墙为掩护，便向街上跑去。在他捡起一枝枪的同时，“神神”也口衔另一枝枪，拖了过来。小铁锤弄了两枝枪，又去取了子弹带，和“神神”一起向于兆龙这边跑来。

　　于兆龙正愁弹药将尽，望着眼前一幕，高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