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同、卞金凤、赵青云等和突围出村的队员转移到山上，给宗胜和黑仓等伤员进行了包扎，然后遵照于兆龙的安排，继续向西南方转移。行三五里许，天渐渐亮了，回首望去，谷中的桃花峪硝烟弥漫。激烈的枪声牵动着队员们的心，他们挂念着还在厮杀的弟兄，谁也不想再走了。
宗胜扶着一棵树想站起来，但腿骨已断，怎么也站不起来，队员们扶住他，要他休息。
卞金凤手里握着刀，对赵万同说：“赵大叔，我想和这些弟兄们下山去接应于大队长他们。”
赵万同说：“你不要去。说不定大队长他们很快就会冲出来，到那时再找不到你们，大队长还会向我要人的。”赵万同接受了上次私自安排卞金凤和赵青云的教训，这回他是不会轻易做主了。
卞金凤心内焦急，爬到山上瞭望桃花峪。她希望于大队长和队友们赶快突出重围，然而硝烟和枪声告诉她，那里还在鏖战。
太阳升起来了。在朝阳的映照下，从山右走来一位老人。赵万同认出是白立轩，忙起身说：“是白先生！”
白立轩由白龙光派人护送，乘着黑夜绕过杨中九的驻地赶了回来。他急着想找于兆龙，跟他商量一下投奔八路军的事。天亮后，护送的八路军战士回去了。他一个人向这边走，转过山来看见赵万同等在山坡上，忙问道：“你们咋的在这里？”
“白先生，义勇队在桃花峪被包围了。于大队长领人掩护我们突围，他们怕是被鬼子围在里边了，你听这枪声！”他指了指山谷中的桃花峪。
白立轩望着桃花峪，锁紧了眉宇。
卞金凤在山上看到白立轩来了，便跑下山来，“白叔父来了！”
白立轩向她点了点头，又焦急地问众人：“于大队长还在桃花峪？”
“大概是吧！”
“白叔父，你说怎么办呀？这一回，鬼子和清乡队来的人不少，于大队长他们能冲出来吗？”
“得救他们！”白立轩斩钉截铁地说，“我去找八路军。”
“找八路军？八路军会来相救？”
“会的！”白立轩相信自己去找白龙光是能搬来救兵的。
赵万同说：“白先生，八路军纵是能来，他们离这儿远不远？能来得及不？”
“有五十多里吧，要抓紧。”白立轩说。
卞金凤看了看满头华发，一脸疲惫的白立轩，说：“白叔父，你已经很累了，就不要去了。如果八路军真能听你的，你写封信，我送去就是了。”她又想起于兆龙的马不在这里，遗憾地说：“可惜没把黑马带出来，要是骑马去就快多了。”
白立轩知道自己不如年轻人走得快，何况已走了大半夜的山路，确实也累了，于是向卞金凤点了点头。他想写信给白龙光，但没有纸笔。
赵万同找出一个记生活账的本本和一支铅笔给白立轩。
白立轩说：“这也行。”他正在写信，王大武从山那边回来了。
赵青云问他说：“王大武，你不是回家看娘去了吗？这是刚回来？”
“看了娘，我就抓紧回来了。”
“有人说，你不会再来跟着于大队长干了？”
“谁那么没良心？于大队长准我回去看老娘，肖队副亲自送我到村头上，还给了路费，叮嘱我替他们向俺娘问好。我看了娘就不回来了，能对得起他们？我把省下的路费给了俺娘买粮食，俺娘都感动得流泪了。”
“有人说你会去投八路军。”
“你们也听说八路军了？我见过了，八路军是很好，说话和气，办事公道，对老百姓像亲人。可是我不能一去不复返呀！真要去当八路军，我也得回来向于大队长说一声，告个别。就这样不回来了，我王大武还不成了王八蛋？”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于兆龙和肖洪东：“于大队长他们呢？”
赵万同说：“于大队长他们在桃花峪被鬼子包围了，正准备派人送信请八路军支援呢。”
王大武一听，忙说：“赵大叔，我刚从那边回来，去找八路军的那条道，我熟悉，送信就让我去吧。”
白立轩已写完信，看王大武说得认真、坚决，也觉得让他去比卞金凤或许更合适。
“情况紧急，越快越好。”赵万同说。
“知道了。”
王大武接过信刚要走，又见王占牛等三十多人抬着几名伤员过来了。王大武赶忙报告说：“报告小队长，王大武回来了。”王占牛看了看他：“你小子还真回来了！好！”他没有心思向王大武问什么，回首望着桃花峪，焦急于兆龙他们还没冲出来。
王占牛他们冲出桃花峪后，爬山越岭，摆脱了追兵，才赶到了这边。战友们相见，自然十分高兴。赵万同问及于兆龙和肖洪东，王占牛说：“于大队长他们怕是还在桃花峪，肖队副和我们一起冲出来了，他不顾胳臂伤痛，骑马搬救兵去了。”
“搬救兵？是去找黄司令？他离这里有多远？他会来吗？”卞金凤以为肖洪东既是黄秋虎派来的队副，要搬救兵，他必去找黄秋虎。
王占牛没有回答卞金凤的问话，只是张大了嘴巴，焦急地望着硝烟滚滚的桃花峪发急。
白立轩明白没有什么黄秋虎，但他想起白龙光与陈政委曾说到他们派出了个肖指导员已打入于兆龙内部，他觉得这个肖洪东大概就是他们那个指导员。肖洪东亲自骑马去找八路军，自然比王大武去得迅速，也更得力。他放心地说：“既是肖队副亲自去了，我看就不要再派人了吧！”
卞金凤在王占牛的背后说：“占牛哥，你咋的不好好保护于大队长呢？”
王占牛转回身来：“大队长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危险的事都是他先上。突围时，我想在后边掩护，大队长死活不肯，坚持自己要留下。我跟他争，他用枪指着我说，你小子敢不执行命令？再耽误时间，我就毙了你！我没有办法，只得和肖队副领着突围。我们刚冲出三十多人，鬼子的机枪又把突破口封锁了，于大队长他们一定是被困在村子里了。”
“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多少人？”白立轩问道。
“大概还有二十多人吧！”王占牛说。
白立轩丝丝地吸着冷气，心情十分沉重。他相信白龙光得到信后，应该会派兵支援，可是离这儿较远，一时赶不到，于兆龙他们仅有二十几人，在村子里能坚持多久？
有人说：“离这里最近的中国队伍是高金声的兵，请他们前来相救，也许还更快一些。”
人们开始议论高金声。
“前些日子，高金声被围时，于大队长领我们去救援他，在壶口谷杀的鬼子血肉横飞。若没有我们相救，他们早就完蛋了。现在，他就该来支援我们。”
“派人给他送个信吧！”
“谁知他们驻在什么地方？”
“听说驻在桥沟一带。”
……
人们正在议论，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只见从山前转过来三人三骑。
有人说：“那个骑白马的好像就是高金声。”
“怎么只来了三个人？这能打鬼子？”
王占牛觉得高金声根本就不是来救援的，气愤地说：“指望人家相救，没门儿！”桃花峪激烈的枪声揪着他的心，他十分后悔，“我王占牛混蛋，当初于大队长就是毙了我，我也不该先走的。”
枪声一阵阵激烈，王占牛目不转睛地望着桃花峪，突然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杀回去，拼着死也要救出于大队长！”
“是！”队员们齐声回答。
白立轩看王占牛那要拼命的样子，上前两步说：“王占牛，于兆龙拼着命掩护你们冲出来，为的是保存力量。你去救人我支持，但千万别鲁莽，把弟兄们的命白白搭进去。”
王占牛看了白立轩一眼，觉得他的叮嘱有些多余，取下鬼头刀，吼了一声：“有种的跟我走！”像一阵旋风卷着队员们下山去了。
那边骑马来的三个人，确实高金声他们。骑白马的正是高金声。那日突围，高金声丢了白马，十分心疼。过了几日，那白马又找到了，原来它为逃避战火跑进山里去了。高金声很高兴，看到白马，他越发想起于兆龙。今天到这边来，他并不知道义勇队被包围。
前几天，宋宝忱劝高金声去鲁南参加别动纵队，高金声一直下不了决断。他有了上次被编入秦启荣部的教训，害怕自己被人吃掉。尤其是一旦把队伍拉到了鲁南，离开自己赖以作为根据地的轿顶山，自己势单力薄，只能是受制于人，若遇险情，谁人相救？他有心不听宋宝忱的，自己眼下处境堪忧，若再遭遇日军扫荡，自己这百十号人就彻底垮台了。他举棋不定，又想到了于兆龙，回想与于兆龙交往的一桩桩一件件事，觉得于兆龙义气够朋友，有大家气度和风范。他原想过几天去拜访一下于兆龙，对于兆龙的支援表示感谢，顺便把这件事向他透露一下，听听他的想法。如果能约了于兆龙一块去鲁南，投奔别动队，那当然是最好的，一旦遇到个什么情况，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他还没有动身，宋宝忱又派人送来了关防文书，说是别动纵队房司令已呈报苏鲁游击战区司令部，同意收编高金声部为别动纵队第七支队，并委任高金声为支队司令。
高金声尚未决定接受收编，却接到了关防文书，他正犹豫间，来人又拿出了一千元大洋，说是让高作为活动经费，马上起程去鲁南报到。
高金声正缺军费，一千元钱倒是很需要，但去鲁南的事，他想过几天再说。
鲁南派来的人叫花绍堂，他自称是奉命要给高金声部当副司令的。传达完了上司的指示，他就不走了，要帮高金声编制队伍，准备起程。
高金声对去鲁南的事很不踏实，尽管花绍堂催促了几次，他却一拖再拖。花绍堂施展不得，只得回鲁南回报去了。
高金声乘机带了两名卫兵来找于兆龙，准备同他议论一下这件事。
走到半路，即听人说日本鬼子将于兆龙部围在桃花峪了。他担心传言有讹，便向桃花峪赶来，在桃花峪南山上终于见到了逃难的村民和冲出重围的义勇队员，高金声才相信于兆龙真的被包围了。
村内枪声激烈，升起股股浓烟，他断定仗打得非常残酷。
有的村民认识高金声，便围了过来，说：“高司令，咱都是中国人，你和于大队长都是打鬼子的，现在于大队长被鬼子围住了，你可不能不救呀！”
高金声牵着马，望着村中没有说话。
又有人说：“高司令，前些日子，鬼子扫荡你们时，于大队长救过你们呀！”
高金声仍没有说话，但于兆龙救过他们他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那时候，他已即将全军覆没了，幸亏于兆龙部拔据点，打伏击，不仅救了自己的一条命，也挽救了他的余部，这一点连他的部下也对于兆龙感激之极。
大家见高金声一直不说话，有的人沉不住气了，在一边议论起来：“人和人不一样啊！谁像于大队长那么傻！只知道拼上命去救人家，如今谁来救你呀！”
有位村民老者甚至长叹一声说：“唉！忘恩负义呀！”
……
高金声正观察桃花峪村边地形，和估计日伪军的兵力，听到村民的议论，顿觉很失颜面。他是个比较要面子的人，当年打土匪，乡亲曾给他送过牌匾：“一方护祐”。这令他视为自己和家庭的荣耀。他起兵抗日，也曾获得百姓的拥护。他的队伍虽与日军作战不多，那是他怀有私心，想保存实力，但他还不想降日当汉奸。看到于兆龙的义勇队威信日高，他知道这是于兆龙坚决抗日的缘故。群众这样迫切地希望自己率兵救于兆龙，自己要是不救，定会使群众失望的。但他又担心自己的兵力单薄，是出兵还是不出兵？正犹豫间，白立轩过来了，拱手道：“高司令！”
高金声一侧首，看见是白立轩，忙说：“是白先生！”他认识白立轩，也深知白立轩在乡里的声望。高家门上那块“一方护祐”匾还是白立轩写的呢。
白立轩没有功夫跟他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高司令是来观阵的，还是救援的？”
高金声赶忙解释说：“白先生，是这样。我本来是想看望于大队长他们的，不知义勇队遭到了日伪军的包围。”
“现在知道了，日伪军用重兵包围了义勇队，战局危急，高司令欲将何为？”
“我正在想……”
“如果怕死，就赶快退避三舍。倘若还念义勇队的救命之恩，就当立即发兵相救，以不使民众寒心。何去何从，高司令应当机立断。”
白立轩的话，高金声觉得句句在理，自己若不发兵，必将蒙受忘恩负义的奇耻大辱，在民众中威信丧尽，那块“一方护祐”匾将会被民众砸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白先生，我现在是人微枪少，势单力薄，但我一定要救于大队长他们。”
“高司令，俺老百姓一向敬重你，你说的可是真话？”有人问道。
“高司令身为一方护祐，岂能戏言！”白立轩替高金声说。
高金声知道是白立轩激他，他也只能认了：“乡亲们，我高某要是骗你们，上苍不佑我！我这就回去调兵。”他说着，翻身上了马。
“高司令，俺老百姓杀猪宰羊等着慰劳你们。”
“谢谢乡亲们，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高金声很受感动，在马上向白立轩拱手：“白先生，我高金声决不食言！”转身拍马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