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申怀中母亲去世的这一天,日军的暗探探得义勇队傍晚离开了牛寨村,根据来春桃提供的情报,谷野料定于兆龙他们深夜还会返回来,于是就在牛寨设伏。
但是,义勇队并没有返回牛寨。于兆龙自从知道来春桃向鬼子告密后,改变了过去的办法。这天晚上,他将队伍带进了西山下的桃花峪宿营。
桃花峪是黑仓的家乡。部队宿营以后,黑仓虽然很想陈三腊,但不好意思请假回家。宗胜知道黑仓很老实,便叫出他,悄悄告诉他可以回家看看陈三腊,什么时候集合出发,自己派人去叫他。
黑仓很感谢宗胜的关心,便回家去了。
这时候,刘壁虎正在向王占牛请假,他想回牛寨去找来春桃。他清楚来春桃知道他们义勇队的活动规律,部队傍晚离开驻地以迷惑外人,深夜还要返回去宿营。由此,他断定来春桃夜里一定会等着他。他想起来春桃那柔滑的肌肤,心中焦躁,欲火烧身。
刘壁虎恳求王占牛说:“小队长,俺姑家是北边的二郎庙村,俺姑病得厉害,我想乘黑夜去看看她,也算是我做侄儿的一片孝心。”
王占牛说:“于大队长要求不准随便行动。你狗日的前天私自开监,差一点儿让木下跑了,还没处分你呢!”
“小队长,那件事我不是认错了吗?今后我一定改。”
王占牛不语。
刘壁虎又说:“小队长,咱俩是同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姑一向身体不好,你不准我去看她,以后我姑知道了,这对你也没面子呀!”
王占牛听不得要人同情的话,看了刘壁虎一眼。
“小队长,从这里去二郎庙只不过三五里地,我去看看她老人家,很快就赶回来的。”
王占牛虽然人高马大,像个铁罗汉,心肠却是软豆腐,经刘壁虎一阵软磨,竟然同意了,说:“一定要天亮前赶回来。你要知道,我私自准你假,于大队长是要批评我的。”
“小队长,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一定早早赶回来,让于大队长什么也不知道。”
王占牛准了假,刘壁虎便向村口走去,却又被在村头值岗的张立根查住了:“刘壁虎,你咋的还不休息?”
“我请假了,今夜出去一趟。”
张立根怀疑他没有请假,说:“这黑夜里谁能准你假?你不是又抖擞花花肠子吧?”
“看你说的多么难听!咱刘壁虎是有花花肠子的人吗?咱是真有事,向领导请了假的!”
张立根还是拦住了他:“有人说你与一个姓来的女人好,有这事没有?”
张立根的话正戳到了刘壁虎的心上,他马上着急起来:“张立根,人家胡说咱老刘,你就信?人家信不过咱老刘,你也信不过?告诉你,”他往张立根跟前凑了凑,“这回是王小队长特准的假,要我去北边二郎庙村办一件重要的事。”
“不会说假话吧?”
“说了假话,明天王小队长不收拾咱?”
张立根看他搬出了王占牛,谅他也不敢乱打王占牛的旗号,如果没有这回事,明天王占牛饶不了他。想到这里,又听王占牛在那边说话,他就放行了。
刘壁虎出了桃花峪,就急急地奔牛寨村来了。
来春桃家的大门虚掩着。刘壁虎以为这是来春桃为他留着门子,心里一阵高兴。他进了院子就直奔来春桃住的西厢房而去。西厢房的门也虚掩着,刘壁虎一推,门就开了。屋里黑着,刘壁虎一边向床前摸索,一边说:“春桃妹妹,可想死我了!”他急不可待地扑到了床上。床上是空的,他又喊:“春桃妹妹……”
床头猛地站起一个人来,从背后抱住了刘壁虎。
“谁?”刘壁虎要挣扎,门外又进来两人反剪了他的双臂。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告诉你们,老子是黄秋虎!”刘壁虎以为只要亮出黄秋虎的牌子,准得唬住他们。
“不!你是刘壁虎。我们是皇军,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一支手灯亮了,照见刘壁虎因惊吓而变黄了的脸。
刘壁虎还不太相信:“春桃妹妹!……”
“你那春桃妹妹进城享福去了!”
刘壁虎这才觉得自己被来春桃出卖了,否则,敌人不会如此清楚他会来到这里。来春桃为什么要出卖他呢?突然间,他本想在来春桃身上发泄的那些香液,全变成了阵阵冷汗。
日军在牛寨村设伏,想来个守株待兔。等候了半夜,却只抓住个刘壁虎。
刘壁虎被带到了谷野跟前。谷野用指挥刀挑掉了他的帽子:“你的知道,黄秋虎的在什么地方?”
新上任的翻译官把谷野的话翻译给刘壁虎。
“黄秋虎,我不知道。”
“不说死了死了的!”谷野将冰凉的指挥刀架在刘壁虎脖子上。
刘壁虎想到日本兵杀人如麻,立时吓得快要瘫了:“黄……黄秋虎,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于兆龙。”
谷野想不到刘壁虎如此软蛋,吼道:“在什么地方?”将指挥刀在刘壁虎脖子上又压了压。
“在……在桃花峪。”
“你敢欺骗皇军,杀头的有!”
“我不敢欺骗皇军,于兆龙确实在桃花峪。”
“你的领路!”
刘壁虎唯唯应诺。
肖洪东一觉醒来,发现于兆龙还在小油灯下写什么,他便爬了起来,说:“老于,你不睡一会儿?”
“睡不着。我想明天把队伍拉到山上树林里按照你说的进行一次思想教育。我们也得学八路军,不仅打鬼子勇敢,还要纪律严明,要把老百姓看作自家父母。”
“老于,看来你是不怕共产党,不怕八路军了!”肖洪东笑了笑。
“我原来不了解共产党和八路军。”
“今后,八路军要是跟我们搞联合呢?”
“都是抗日救国,联合有什么不好?老肖,今后我们还真得接触共产党,接触八路军,听听他们的道理。”
“白先生不是找他侄儿去了吗,说不定他侄儿入了共产党呢!”肖洪东看了看于兆龙笑着说,“其实,想找共产党也不难!”
“我老觉得你小子就是共产党!”
“我要是共产党,你老于就不用费力找了!”
“那当然最好了。”
肖洪东看到于兆龙对义勇队前途的焦急,越发断定他就是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根本就没有什么黄秋虎。但于兆龙为什么至今承认有个黄司令呢?他是怎么想的?肖洪东相信白立轩从八路军那里一定会带回更好的消息。他看了看于兆龙,说:“老于,你写吧!我去查一查岗哨。”
耿耿星河下,村内的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肖洪东从村西查到村东头,问道:“是谁值岗?”
“是我!王东明!”
肖洪东到了他跟前,告诉他提高警惕。两人正说了几句话儿,肖洪东看见村外有黑影晃动,立即喝道:“那边是谁?”
岗哨王东明也望见了黑影,喝问道:“不回话,我开枪了!”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是刘壁虎。”
“刘壁虎?你干什么去了?”肖洪东听出确是刘壁虎的声音,从墙后站了起来。
“我请假去看了看俺姑,连夜赶了回来。”
“你和谁在一起?”
“就我自己。”
“你身后怎的还有人呢?”肖洪东看到刘壁虎身后有黑影晃动。
刘壁虎不答话。
“刘壁虎,你回答我!”
“砰!”“砰!”对方开火了。
肖洪东左臂受伤,身体抖动了一下,说:“不好!来了敌人!”
他立即命令王东明:“我守着,你快去报告于大队长。”
“你的伤?……”
“不要管,快去!快去!”
肖洪东顾不得左臂流血,右手掏出枪向着黑影处射击。
几个黑影迂迥向肖洪东实施包围。肖洪东正在着急,黑仓赶来了。原来他家就住在附近的村口上,陈三腊首先听到了有人打枪,推了黑仓一把。黑仓一骨碌爬起来,提着枪就赶来了。
肖洪东很高兴,说:“黑仓,注意左边!”
陈三腊也赶来了,手中还拿着根木棍。肖洪东说:“大嫂,这里危险,你快离开!”
陈三腊不走,她就靠在黑仓旁边的土墙后,探出脑袋向外瞧。突然靠向黑仓,悄悄说:“黑仓,那边有人影。”黑仓不搭话,向着陈三腊所指的黑影一勾扳机,只听到有人尖叫一声,倒了下去。“打中了!”陈三腊好高兴。
村外的枪声密了起来。陈三腊觉得这里兵力太少,说了句:“我去喊人!”一阵风向村里跑去,接着就听到她的喊声:“鬼子来了!”
枪声就是命令,于兆龙下令集合。他急忙赶到了村头,让人给肖洪东包扎。
肖洪东说:“是刘壁虎叛变引来了敌人。我领人阻击,你赶快组织突围。”
“你的伤?”
肖洪东举了举握着枪的右手:“我这右手能打枪,你赶快去,乘着敌人没有合围。”
队伍刚集合好,四面已响起枪声。于兆龙感到了形势严重,命令说:“从西边突围上山,然后向西南转移。”他知道八路军驻在西南方,在他心中似乎觉得靠近八路军的地方就安全些。
这时村里全乱了,许多村民牵着牛羊,背着孩子,扶着老人,慌乱地向村外跑去。人的喊声,牲畜的叫声,混响成一片。一位牵着牛的老人拉住于兆龙说:“于大队长,你们可不能撇下我们,要是让鬼子抓住,我们就没命了。”一位老婆婆也奔了过来:“于大队长,我们往哪边跑啊?”于兆龙想起义勇队在壶口谷打了胜仗时,老婆婆熬好了小米饭慰劳自己和队员们,甚至还把收藏的干枣子煮进米饭里。于兆龙突然感到,必须把老百姓也救出去。他立即命令道:“宗胜,你领人在前边开路!”又对混乱的村民们说:“乡亲们,大家不要乱,到我这边来,向西边走。”
陈三腊牵着牛,一边在人群中走,一边招呼周围人:“老少爷们都别乱,有义勇队在呢!我们要听于大队长的。”
村民们看到有于兆龙在,情绪镇静了一些,开始向于兆龙这边集中。于兆龙和几名队员指挥村民向村外撤退。
村外的枪声激烈起来。于兆龙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引导村民刚出了村口,一名义勇队员跑回来报告说:“于大队长,突击队遭到阻击,宗小队长的腿负伤不能站了,黑仓和另一名队员也负了伤,队伍受阻。”
于兆龙一听急了,他知道敌人刚要合围,这时还容易突破,于是命令几名队员继续组织村民转移,接着又吼了一声:“鬼头刀,跟我来!”他一声令下,率先扑向了村头。王占牛也喊了一声:“跟我来!”带领几十名队员跟着于兆龙向村口扑去。
于兆龙看见敌人在村西的一土崖上架起了机枪向村中射击,他知道不打掉敌人的火力点,便难以突围。他在黑暗中向后传下命令:“上!”领着队员从北侧攀上崖坝。乘敌人尚未发觉,大吼一声:“杀——!”二十几把大刀一起砍向敌人,一时间杀得血肉横飞。原来这里有七八个鬼子,他们有的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已被于兆龙他们砍下了脑袋。敌人被解决了,村民们潮水般向村外涌去。
于兆龙要队员们照顾好重伤的宗胜,和村民们向村外转移。他挂念着村中,又领王占牛等返了回去。刚走到街口,听到两名队员说:“这小子死了!”于兆龙问道:“怎么回事?”一队员说:“我们押着木下这小子往村西转移,他突然挣了绳子往街南跑,我们追过来发现他被鬼子的乱枪打死了。”于兆龙见木下躺在地上,他摸了一下,相信木下确实死了,便骂了句:“我们优待俘虏,他小子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们了。”又对队员们说,“你们随大队突围吧。”
群众已大部出村了。赵万同、卞金凤、赵青云等也在于兆龙安排下,第一批出了村子。义勇队员为组织群众却仅突围了一部分。敌人再一次封锁了突破口,并向村内喊话:“于兆龙投降吧!你们被包围了!”
杨中九的兵也来了,在村北狗仗人势地大叫:“于兆龙缴枪吧!这回你知道我黑虎山也不是好惹的了吧!”
“他娘的!杨中九这个坏水,最终还是当婊子了!”于兆龙骂了一句。他看到被阻在村口的队伍,命令说:“从北边突围,打烂杨中九的队伍。”
天已拂晓。一股敌人从南边突进了村子,肖洪东领了两名队员在街上阻击。
于兆龙看肖洪东面色惨白,知道是因为失血的缘故,于是命令说:“王占牛,你保护好肖队副,领着突围!”
“是!”王占牛脱口应了一声。对于兆龙的命令,他向来是坚决执行的。他刚要走,又突然觉得于兆龙这句话的余音是要亲自做掩护,他回身说:“于大队长,还是你和肖队副领着突围,由我来掩护。”
于兆龙把眼一瞪:“王占牛,你浑什么?”
“大队长,王占牛绝不能让你断后!”王占牛不走。
“你小子再耽误时间,我就毙了你!”于兆龙用枪指着王占牛,他眼睛瞪得如铜铃,面色严峻得像要打炸雷,那样子,如果王占牛再抗命,他也许真要开枪了。
王占牛虽然很犟,但还是怕于兆龙,很遗憾地看了看于兆龙,转身去组织队员突围。
“王占牛!”于兆龙突然又喊他。王占牛以为于兆龙改变了主意,马上转身:“到!”
“你要保护好肖队副,他负伤了。要是给我把肖队副丢了,你小子休想活着见我!”
“是!我一定保护好肖队副!”
于兆龙的话令肖洪东好感动,他听出了自己在于兆龙心中的分量。于兆龙平日不善于表述过于亲热的话,在生死关头,他对战友的感情,这一句还不顶一万句吗?
于兆龙又喊小铁锤。
小铁锤正牵着马,那样子是在等于兆龙上马。
于兆龙说:“现在不能骑马!你牵上马跟着王占牛突围,听到没有?”
小铁锤看于兆龙决心自己留作掩护,也犹豫说:“大队长,你……”
“小铁锤,赶快走,把马带好!”于兆龙命令道。
肖洪东知道此时突围已很危险,掩护突围更是危险加危险,说:“老于,你是主帅,你不能留在最后掩护,这个任务应该由我担当,我这手能射击,没事儿!”他摇了下右臂。
“我这个主帅无能,领着队伍竟然被敌人包围了,我不掩护突围,对不起弟兄们!你赶快走。”
肖洪东看说不动他,便上前两步,说:“老于,你不是相信共产党吗?告诉你,我就是共产党派来团结你一起抗日的,我原在八路军关连长那个连任指导员,共产党员必须冲锋在前,牺牲在前,我如果领人冲出了,让你万一……我就不配做共产党员!老于,我把话说明了,我以共产党员的身份要求你快走,由我来掩护!”
于兆龙知道了肖洪东是共产党员,心里好高兴,也更踏实了。他觉得必须保护好肖洪东。看肖洪东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岂肯听肖洪东的,说:“老肖,都这时候了,我也跟你说实话,我就是黄秋虎,黄秋虎就是我。我本想等白先生回来,共同商量一下,领着大家去投八路军的,想不到出了叛徒,看来这次一定是场恶战。如果我战死了,你就领着弟兄们去投八路军,告诉他们不要再找黄秋虎了!那是我编造出来的,我骗了他们,请弟兄们原谅!我现在以主帅的身份命令你赶快突围!”于兆龙的命令斩钉截铁。
肖洪东也终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于兆龙真的就是黄秋虎。但在这样危险时候,他岂肯先走。
于兆龙更火了:“我不管你是不是共产党,你不要忘了,我是大队长,是司令,你敢抗命?”
肖洪东还是犹豫。
于兆龙声色俱厉:“肖洪东听令!”
“是!”
“带队撤退!”
肖洪东知道于兆龙的个性,他不会把最大的危险留给别人。又知道若再争执势必更耽误时间,只得说:“大队长,我们在前边冲,你在后边千万不要恋战。”
“这还用你说?快走!”于兆龙几乎是呵斥。
肖洪东招呼王占牛率队扑向村北。
敌人已经完成合围。王占牛和队员们的手榴弹、枪弹和大刀全用上了。王占牛的衣服着了火,他就地一滚,压熄了火苗,舞着鬼头刀扑向敌人。肖洪东枪法极准,几乎是弹无虚发。杨中九的兵本来就怕死,看见来了一帮不要命的义勇队,个个吓得往后退。肖洪东、王占牛他们终于再次打开了缺口,向村外冲去。肖洪东向后传话:“告诉于大队长,赶快突围!”
肖洪东、王占牛等三十余人冲出村去,一股日军从东边插过来,再次封锁了突破口,又有两名队员倒下。
天已亮了,敌人的枪弹像雨点般压过来。于兆龙等二十多人被阻在街口,他看看继续突围已经无望,于是命令退回村内坚守。
已经突围的小铁锤看于兆龙没出来,心里着急,他把马交给肖洪东说:“肖队副,大队长没出来,我得回去,大队长的干粮还在我背上呢。”说完就要往回走。
“小铁锤,现在回不去了,太危险!”肖洪东喊他。
小铁锤像是没听到,急跑了几步,一个跟斗,翻下沟去,从谷底向村中跑去了。
于兆龙将队伍撤进村内,正布置防御,忽见小铁锤回来了,惊问道:“小铁锤,你不是已经出去了吗?”
“大队长,你的干粮还在我背上,我得和你在一起。”
“你这孩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要管我,你快走!”于兆龙生气了,“逃出一个是一个嘛!”
敌人的枪弹哗哗地射向村头。于兆龙知道再赶小铁锤走,无异是去送死,于是无可奈何地说:“唉!小铁锤,你咋的又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