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立轩为找侄儿白龙光来到了西山,跑了几处村庄,没找到八路军,最后来到一处挂在山腰上的村庄。他要进村,被两个拿着红缨枪的男女少年挡住了,问他道:“干什么的?”
白立轩不知少年是什么人,答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
白立轩又看了看他们,说:“找八路军。”
“找八路军?”两名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穿件旧长衫,既不像农民,也不像商贩,“你是干什么的?”
“我?”白立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们,自己既不是农民,也早已不教书了,便说:“我是山那边的。”
“山那边驻着鬼子吗?”
“驻着。”
“你来找八路军干什么?”
我找八路军中的一个人。”
“有路条吗?”
“路条?”白立轩头一次听说路条的事,便摇了摇头。
“没有路条不能随便进村。”
“你们是干什么的?”白立轩反问道。
“我们?我们是儿童团。告诉你,到这里你得接受我们的检查,这是村里的规定。”
“儿童团?……儿童团?”白立轩头一次听到这么个组织,他看了看那个扎着羊角辫,脑袋转起来如伙郎鼓般的女孩和那个结实得像树墩一样的男孩,说:“好!不让进就不进吧,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这里驻着八路军吗?”
女孩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你问这干什么?你是鬼子的探子吧?”
白立轩笑了笑:“我不是鬼子的探子。”
“那你为什么打听八路军的事?”她闪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对男孩说:“铁蛋哥,我们把他押进村里,交给团长吧!”
那男孩虽然粗壮,却听女孩安排,把红缨枪一横,说:“走!”
两人一左一右,用红缨枪指着白立轩向村里走去。
白立轩远远看见村里有两个战士在帮一位老妇人推碾,也有的战士在帮老乡轧牛饲草。一群儿童则蹦蹦跳跳地在街旁踢毽子,一边踢一边唱着儿歌:
中国高,日本矮,打的鬼子下了海!
中国高,日本矬,打的鬼子过了河!
中国大,日本小,把日本鬼子全打倒!
白立轩看到这场面,不由得心里一振:“这里真行,连孩子们都知道打鬼子!”这时,他又看到一名战士在抢一位大嫂的水桶说:“大嫂,让我去担吧!”不由分说,把担杖抢了过去。大嫂笑着说:“让你们受累!”
白立轩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不由得问道:“他们是不是八路军?”
“谁让你问这个?”小女孩不准他问。白立轩不敢再问,只得跟着他们进村。
村中老槐树下放了张桌子,几名少年正围着桌子写红绿标语。
持红缨枪的羊角辫向正在写标语的少年喊了声:“小元哥,我们在村口抓了个特务。”
“特务?”那个叫小元的少年把手中的毛笔放下,抬头看了看白立轩。
白立轩笑了笑:“我不是特务,……”
那个叫铁蛋的男孩又冲着小元说:“团长,我们回村头站岗去了。”铁蛋和羊角辫把白立轩交给被他们称为团长的小元,走了。
儿童团长小元刚要审问白立轩,又见那边来了个穿着肥大军服的小战士。小元说:“串儿哥,村长说晚上要和你们八路军开联欢会,要我们写些标语贴出去。我们在这儿正忙着,放哨的又抓了个特务,我看交给你们处理吧!”
白立轩一听,知道这个小战士就是八路军的人了,心里有些高兴,心想:“总算找到八路军了。”他正想问什么,小战士却一脸严肃地看了看他,命令说:“跟我走!”
白立轩忙说:“小八路,我不是特务。”
小战士一脸的不高兴:“你说什么?小八路?告诉你,我叫关串儿。”
“那就称呼你关串儿八路!”
小战士越发有些火:“你看你,没有文化吧?怎么这样称呼?告诉你,我们八路军称同志。”
“好!那就称你关串儿同志。”
“哎——,这就对了!……不!你要是特务,我就不是你的同志。”他又喊白立轩跟他走。
儿童团长小元说:“串儿哥,我们有几个字不会写,你教教我们吧!”
关串儿回过头来,认真地说:“什么字?我教你们。”他颇有授业解惑的教授气魄。
儿童团员们的目光转向关串儿,恭敬地等候这个八路军大哥哥的指教。
小元说:“串儿哥,这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帝’字怎么写?”
关串儿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帝’,可不是土地的地,这个字好难写,你们看好了……”他捡了根木棒,在地上划起来,口中一边说着:“先写这一点,再写这一横……”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歪歪扭扭地把帝字画出来了,尽管极不工整,他却十分得意地看了看周围的儿童团员们,“你们看见了吧?”听到儿童团员们啧啧地赞扬声,关串儿高兴极了。
小元瞅了半天,说:“串儿哥,这么难写的字,你也会写?”
“我是八路军嘛!要是连这个字都不会写,还怎么打鬼子!”关串儿很为自己是八路军战士而自豪,这也更加令儿童团员们羡敬。
一名儿童团员说:“我看干脆让串儿哥帮我们把标语写一写吧!”
关串儿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我工作忙哩。”转身要走。
小元又拉住他:“串儿哥,还有一个字,你也教教我们吧!就是……打倒日本鬼子的‘鬼’怎么写?”
“这个‘鬼’?……这个‘鬼’?……”关串儿挠着头皮,皱着眉苦思,面容有些窘。
白立轩看不下去了,说:“鬼,是这样写。”他在地面上一笔一划很工整地写给他们看。
白立轩写完了,关串儿也想起来了,看了看白立轩:“你也会写这个字?”
“我不仅会写这个字,还会写好多字。”
“你是老师?”小元问道。
“对!我是老师,我教了好多学生。”
一听白立轩是老师,令这些孩子们立即肃然起敬了。
又有人问道:“你既是老师,这标语你会写吗?”
“会。”
“让他写写看!”
“你真会写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关串儿一脸严肃,“你不要以为他们不识字,就可以胡写,告诉你,我可是识字的!”
“这是关系着打鬼子的大事,哪能闹着玩?”白立轩接着拿起毛笔,潇潇洒洒地书写起来。
突然一阵马蹄响,两个军人骑着马从村南过来,向村中去了。白立轩猛一抬头,从骑马的军人中,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急忙喊:“哎——……”军人骑着马过去了,根本就没听到他的喊声。白立轩不想写了,放下毛笔要去追,“……龙光……”,骑马的军人已没了踪影。白立轩还要去追赶,小战士关串儿说:“你认识骑马的人?”
“认识。”
“你知道他是谁?”
“是我侄儿白龙光!”
关串儿说:“错了!告诉你,那是我们钟司令员!”
“不,那就是白龙光!”
“你看我们司令员是大官,想攀亲是吧?”
“这亲与不亲,问问他不就得了?我要去找他!”白立轩要走。
小元等又上来了:“你帮我们把标语写完再走吧,我们看你也真像个老师。”
看到孩子们眼巴巴的目光,白立轩说:“好!你们要想写什么,我就给你们写!”他又摸起了笔。
“我爷爷说,要写一幅‘欢迎劳苦功高的八路军!’”一名儿童团员说。
“还要写一幅‘八路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小元说。
“不是说,叫人民的子弟兵嘛!”另一名团员说。
他们说着,白立轩就写,很快将十几幅红绿标语写完了。
小元等受感动了,说:“串儿哥,你就给他通报一声嘛,让钟司令员亲口对他讲不是他侄儿,他不就放心了。”
关串儿又看了看白立轩,说:“好!看在你帮助写抗日标语的份上,我替你去向司令员报告。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那侄儿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立轩,我侄儿叫白龙光。”
“好!跟我走!”关串儿一边走一边说,“你肯定认错人了,他是我们司令员钟必胜,不叫白龙光。”
崖下的空场上,八路军战士有的在操练,有的在唱歌。关串儿要白立轩在一座石碾旁等着,自己进了一家院门去报告。
白立轩望着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听他们歌声嘹亮:
……
上起刺刀来,同志们散开,
这是我们的国土,我们不挂免战牌!
我们在这儿住了几百代,
我们不能让出来!
我们不要人家一寸土,
也不准强盗踏进我们的地界!
上起刺刀来,……
白立轩越听越激动,心中暗暗赞叹:“对!日寇侵占着我们的国土,我们不能挂免战牌!”他眼前似乎看到了这群健儿跃身疆场的那一幕。他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喊:“叔,真是你来了?”白立轩一回首,只见关串儿已领着白龙光站在了眼前。
关串儿听到钟司令喊叔,立即傻了。
白立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白龙光:“我刚才看着你就是龙光,他们怎么说你是钟必胜呢?”
钟必胜笑了笑:“叔,自开进敌后抗日一来,我改名字了,中国必胜嘛!”
“噢——,原来是这样。”
一头雾水的关串儿,这才明白了点儿。他原来根本不曾听说司令员还有个名字叫白龙光。
钟必胜把白立轩领进司令部,问及家事,知道母亲病故后,唏嘘落泪。但很快又拭去了泪水,说:“叔,我又落泪了!其实,这些年在外边遇到的艰苦多着呢!每逢想哭时,就想到叔你说的那句话,男儿无泪!”
白立轩很欣慰:“男儿无泪,是说男子汉要坚强,把泪水咽进肚子里罢了,其实,泪水往肚里咽比流在脸上苦多了。”他看了看白,“龙光,这些年没见,你这是当八路军了?”
“大爷,他是我们支队司令员。”另一位军人端水过来说。
“这是我们陈政委。”钟必胜说。
白立轩起身相谢,坐下说:“龙光,这些年没你的信,我和你婶挂念着。”
“叔,我离家后就去参加红军了,以后去了陕北。红军是共产党、毛泽东主席领导的人民军队,现在改称八路军了,从陕北渡过黄河开到山西、河北、山东的抗日前线,打鬼子来了,前几天我们打了胜仗。来到这边,我就让人给你传了信去。”
“知道了你的信,我就来找你。”白立轩说:“你们这边军民的抗日情绪特别高,连儿童们都发动起来站岗放哨,可认真了!”
“大爷,他们是不是把你也查住了?”陈政委笑了笑。
“可不是咋的!这样好啊!什么坏人也混不进来。”
“这些娃娃是好样的!”钟必胜说。
他们正说着话,关串儿送来了米饭和炒萝卜。
陈政委说:“小关,你去告诉伙房,就说我这里有客人,再给加一个菜。”他转身又对白立轩说,“大爷,我们眼下正过艰苦日子,没有好的招待你。”
白立轩赶忙止住了要走的小关,问道:“你们平常就吃这个?”
“好多时候比这还要艰苦!野菜我们吃过,树叶我们吃过。”陈政委说。
关串儿又说:“大爷,要不是你来了,司令员和政委都是到饭场去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
白立轩很感动。
“眼下老百姓也困难啊!咱们军民团结,共度难关吧。”陈政委说。
白立轩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八路军能这样体恤老百姓,老百姓必然拥护。”他又看了看陈政委和微笑着的侄儿,一连声地说:“好!好!”
陈政委一边吃着饭,一边讲述八路军获得平型关大捷,炸毁日军阳明堡机场。
白立轩感慨地说:“龙光,你离家时曾跟我说过你是共产党,那时我不知道啥是共产党,在那情急之下,你没来得及细说就走了。想不到这些年共产党缔造了这样一支救国救民的队伍,毛泽东,高人啊!”
陈政委夹起菜放在白立轩碗中。白立轩顾不上吃饭,越说越激动了:“自从来了日本鬼子,到处烧杀掳掠,欺我中华无人。可是,我总觉得咱中国亡不了。这不仅是我们中国的国土大,还因为有四亿人口。日寇疯狂,只能激起我炎黄子孙的大仇恨,大仇恨必然孕育着大反抗,这一天一定会到来。想不到八路军已开赴前线与日寇展开了拼杀。好,好啊!在国家危难之际,能挺身而出的才是民族精英,敢于扬鞭杀敌才是国家干城!八路军对百姓秋毫无犯,亲如家人,必然获得民众拥戴!我中华有希望了!”白立轩说到激动之处,眼中含着泪花花,这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事情啊!
“叔,八路军是老百姓的子弟兵。可以说,八路军是抗枪的农民,农民是拿锄头的八路军,军民一家亲,团结打敌人。”
“军民同心,这个力量没有人能战胜。”白立轩看了看侄儿,点了点头。他喝了口水,又突然问道:“可是,日本鬼子已经打到南中国了,你们咋的开到后边来了?”
钟必胜向他讲解在敌后开展游击战的战略战术,说:“日军像一只野兽,想一口吞下中国。他们现在虽然已经打到华南了,但他休想灭亡中国。我们开进他的后方,就全当是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早晚要搅烂他的五脏六腑,把他消灭。”
白立轩佩服侄儿说的这道理易懂。自日本鬼子进了黄龙县后,他虽然支持于兆龙拉队伍打鬼子,但那仅是出于报复的反抗意识,而中国的前途在哪里,他不知道。现在觉得似乎望到了一线蓝天。他不无遗憾地说:“我乃井底之蛙,原来知之甚少。”他又看了看侄儿,“龙光,这些年,我要是能早听你讲讲就好了。”在黑暗中的他,大有看到了光亮的喜悦。
陈政委为白立轩苛求真理的精神所感动,说:“大爷不亏是个有知识的人,……”
“惭愧,惭愧!我只不过是念了几本旧书。要是真有知识,这些年来就不会活得这样苦,这样累!多少学生因为相信我,让我给他指条道,我怎的就不知道把他们介绍给共产党呢!”白立轩说。
“叔,今后有了共产党的领导,大家团结起来,不仅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要建立新中国!”
白立轩叹息说:“我老了!还能为国出力吗?”
“大爷,抗日救国,不分男女老幼!”陈政委说。
“这话也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白立轩说。
说到这里,钟必胜又说:“叔,听说黄龙山有一支黄秋虎的队伍,打鬼子很坚决,不知你了解他们不?我们一直想联合他们打鬼子。”不等白立轩回答,他又转向陈政委,“我们派去的人又有消息没有?”
“有。肖指导员前几次来信说那个于大队长坚持不党不派,不愿受人管束,只想自己痛痛快快打鬼子。以后又来信说于兆龙态度有变化,他已发现自己势单力薄,很难成事。”
白立轩抢过话说:“现在看来,他们那样搞,尽管也打死了几个鬼子,怕是搞不出大名堂,而且处境也难。”
“肖指导员昨天又传信来,说于兆龙最近找黄秋虎去了。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沂蒙山区虽然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司令,却没有个叫黄秋虎的。现在,连肖指导员也搞不清楚于兆龙到底去何处找黄秋虎。”陈政委说。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住进我们战地医院的那位商人于先生,会不会是于兆龙化了装去找黄秋虎,在路上与鬼子遭遇,又被关连长他们救了?你想他若果真是商人,能有那么好的枪法?一人能打死三个鬼子,那可不是一般人物。”钟必胜说。
“我也觉得这个人不一般,让关连长跟他谈了几次,他总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商人,是前来这边察看生意情况的。”
白立轩早就纳闷于兆龙去找黄秋虎的事,听了他们的交谈,忙问道:“这是个什么样人?”
陈政委说:“这人大个子,长方脸,剑眉隆鼻,方口大耳,二十多岁,身体硬朗,声音洪亮,一身商人打扮,身穿长衫,头戴礼帽,骑着一匹黑马。”
白立轩一听,忙说:“快领我去看看,恐怕那就是于兆龙。”
“叔,你认识他?”
“岂只是认识!等见到他,我们再一起谈吧。”
钟必胜让关串儿找关连长去战地医院请于先生。
白立轩听说于兆龙负了伤,很挂心,说:“我去看看他。”
钟必胜要陪白立轩去医院,他们刚到街口,遇上关连长。关连长说:“今天上午于先生走了。”
白立轩觉得是于兆龙来过了。他猜想于兆龙是来八路军这里探虚实的,但于兆龙却不知道白立轩与司令员钟必胜的关系。白立轩很遗憾自己晚来了一步,否则,让于兆龙与钟必胜认识一下,一块儿谈谈该有多好啊!他想抓紧返回去找于兆龙。钟必胜说:“叔,你既然来了,就多待两天嘛!”
白立轩想多了解一些八路军的情况,也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