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兆龙扬言去找黄秋虎，实则是想亲自去看一看八路军是什么样子。他换了副商人打扮，天未亮就骑马上路了。“神神”一直跟着他到了村头，他喊了声：“神神，你不要跟我去，要好好待着。”

　　“神神”像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停在原地，用眼睛望着于兆龙。于兆龙让小铁锤唤了“神神”回去了。他自己说是要南去蒙崮山，但奔出数里后，却打马转向西去了。他听人说八路军在西山里。

　　他一路十分警惕，甚至不时伸手去触摸插在腰间的短枪。在一片河谷地里，他打马刚过了一条石河，突然发现一片杨树下有十几名士兵，正在用木柴篝火烧鸡吃。于兆龙发现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发现了于兆龙。有两个士兵立即赶过来，拦住了于兆龙：“住下，干什么的？”

　　“过路的！”

　　“看你从黄龙山那边来，是不是于兆龙的人？”

　　“我是做生意的！”

　　一听是做生意的，那边树下又有人喊起来：“让他下马检查，看他身上带钱了没有？”

　　于兆龙看了看他们，没有下马。

　　“下马检查，听到了没有？这里是杨司令的地盘，天王老子也得接受检查。”

　　于兆龙知道这是杨中九的兵，不由得更加警惕起来，说：“检查也没有钱，我那钱在后边的伙计身上带着。你看，他们来了！”于兆龙说着，转身向河对岸一指。

　　那些士兵一听后边有人带着钱，都急忙回身向河对岸望去。于兆龙掏出枪一点，打倒了拦在前边的士兵，纵马急驰而去。杨中九的兵口中嚼着鸡肉，去摸枪时，只听到嘚嘚的马蹄声已经去远，于兆龙没了影儿。于兆龙拐过两座山，前面传来枪声。他打马走向一条小道，想去一偏僻山村暂避一下。渐到村头时，突然从村里窜出十几名日军，枪上挑着鸡鸭等物。日军看见于兆龙牵着马，立即喊叫着冲过来。于兆龙欲待回马已来不及，赶忙下马进了有几棵柏树的墓地。

　　日军向墓地射击。

　　于兆龙左手牵着马，右手握着枪，将身体隐在一块古碑后。

　　日军不知于兆龙是干什么的，端着枪喊叫着向着古碑冲了过来。子弹打在石碑上，冒出火花。

　　于兆龙牵着的黑马受了惊吓，嘶叫一声，脱缰而去。

　　日军快到墓地了。于兆龙突然滚向一个坟头的后面，接着又返上坟头，举枪射击，将冲在最前边的两名日军击倒。

　　“八格呀噜！”日军急了，一边射击，一边冲锋，从墓地四周实施包围。

　　于兆龙从一座坟头后面滚向另一座坟头后面，躲避日军的射击，又瞅准机会击倒了一名日军。日军的子弹擦着他的脖颈飞过，鲜血顺着脖颈流到胸前。于兆龙和日军相处这样近，他很后悔临行时没带上两颗手榴弹。

　　“八格呀噜！”一名日军指挥官举着刀向于兆龙所在的坟包冲了过来。于兆龙赶忙举枪，枪中已无子弹。

　　于兆龙急了，顺手抓起两把土石，向日军扬了过去，他也跃起了身体，准备和日军拼命。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拿指挥刀的日军倒了下去。随着呐喊声，山坡上冲下来一队穿着黄军衣的中国士兵。

　　日军不敢恋战，丢下几具尸体，慌忙逃下山去了。

　　于兆龙非常感激这些前来救了自己的中国兵，说：“谢谢你们救了我！”

　　中国兵一边打扫战场，有人问于兆龙：“你是什么人？怎么一个人和鬼子在这里干上了？”

　　于兆龙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说：“我姓于，是个生意人。”

　　“你的枪法不错嘛！一人打死了三个鬼子。生意人也会打枪？”那个方脸中国兵望着于兆龙怀疑他不是生意人。

　　“这年头，世道乱，我也曾练习射击，以自卫。”于兆龙说。

　　“哎呀！你负伤了，流血了！到我们战地医院去包扎一下吧。”方脸中国兵接着又解下了自己的绑褪带说：“来，我先给你扎一下，免得流血太多。”

　　于兆龙很感激，任凭他给自己绑扎。

　　一名士兵跑过来向方脸兵报告说：“报告关连长，战场打扫完毕，共打死鬼子五人，缴获步枪四枝，手枪一枝，指挥刀一把！”

　　关连长说：“看看鬼子扔下的那些鸡鸭物品是谁家的，让老百姓认了去。”

　　“是！”几名士兵提着鸡鸭物品进村去了。

　　于兆龙很感动，心想：“这支队伍对老百姓好！”

　　关连长为于兆龙包扎好了，命令收兵。于兆龙不想跟他们走，说：“我……我想去找马。”他想起自己的马跑了。

　　关连长说：“先生，你的伤需要去医院上药好好包扎，你的马，我可以派人去帮你找。”

　　于兆龙看他态度诚恳、和善，问道：“不知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关连长笑了：“先生，你不用怕，我们是八路军。”

　　“八路军？”于兆龙眼睛一亮。他本来就是要找八路军的，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

　　“对！是八路军。日本鬼子经常过来骚扰，我们本想伏击他一下子，他们却跑到这边山村来抢掠，我们是得到消息才赶来的。也幸亏你在这里吸住了他们，不然，他们也许又跑了。”

　　于兆龙说：“关连长，我是无意中遇上鬼子的，也幸亏你们救了我。”

　　“我们都在打鬼子，是一家人，谁也不要客气。”关连长说。

　　走在路上时，关连长又说：“这时候，买卖不好做呀！先生以后出门可得好好注意安全。”

　　于兆龙很感激这位关连长对自己的关怀。

　　关连长他们同于兆龙回到一个山村。这天正逢山集，赶集的人虽多是些穷苦百姓，但集上也还热闹。村头柿子树下说书人的大鼓敲得咚咚响，那高昂的唱词直引得人们向这边集中：

　　说东洋，道东洋，

　　东洋本是个小地方；

　　自从出了法西斯，

　　跑到中国来逞凶狂！

　　华夏儿女齐奋起，

　　抗日英雄起四方；

　　昨天唱的是八路军在山左打了胜仗，

　　今天说一说黄秋虎在山右缴了鬼子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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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书人正要往下说，那边过来一位老汉突然插话问道：“先生，你说过古代有个黄秋虎杀鞑子，今天怎么又说他杀鬼子了？那黄秋虎的寿命好长呀！”

　　被称为先生的说书人看了看他，说：“你老兄大概有些日子没来听我说书了。我今天讲的杀鬼子的黄秋虎与古代黄秋虎不是一个人，仅是同名同姓而已。”

　　老汉不好意思了：“嘿嘿，我有些日子没来赶集了，……病了一场……”有的听书人不耐烦了：“先生，你快往下讲，俺们还等着听呢！”

　　说书人又敲着鼓子唱了起来：

　　黄秋虎杀得鬼子三魂丧，

　　他手下的女兵也刚强！

　　“他手下还有女兵？”又有人在下边议论了。

　　说书人将鼓锤在空中轻轻一划：“话说黄秋虎率兵埋伏在壶口谷，将日本鬼子杀得哭爹叫娘！鬼子小队长木下次郎独身一人狼狈逃窜，偏偏又被卞金凤骑马追上……客官，你休看卞金凤是女流之辈，她可绝非一般人物。她和她爹原本都是省马戏团的台柱子。卞金凤的马上功夫十分了得，八步赶韂、飞身上马、马背倒立、挺身侧挂，样样叫绝。只是鬼子来了，马戏不能演了，她爹卞振武又被鬼子害死了，卞金凤和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想想，这一回鬼子小队长木下落在她的手里，还有好果子啃吗？只见那卞金凤柳眉倒剔，杏目怒睁，手举钢刀大吼一声：狗强盗，还我爹的命来！……”

　　说书人说得慷慨激昂，周围山坡上几乎座无虚席。

　　于兆龙心想，这说书人大概就是白立轩说的梁大鼓。自己曾听过他讲古代黄秋虎。

　　就在这时，有人问道：“说书先生，你说的黄秋虎和他的部下一个个英雄无比，这黄秋虎是真有其人，还是你编的故事？”

　　说书人将鼓重重一敲，突然煞住：“这位客官问得好！我可以告诉诸位，这黄秋虎是真有其人的，黄龙山那边，连娃娃们都知道，‘黄秋虎，不简单，拿着鬼子当猴玩！’……”

　　“先生，你见过黄秋虎吗？”

　　“我没见，黄秋虎是何等人物！我一个说书的能见上他？我说的这些故事都是我的好友白先生根据黄秋虎打鬼子的真事写成的。黄秋虎的故事可多了，再说十天八天的也说不完。”他拿起厚厚的一摞底稿晃了一下，周围人都睁大了眼睛。

　　说书人说：“你们想见黄秋虎，我也想见黄秋虎。我想，时间长了，咱总能见上他。”

　　有人议论说：“咱们有八路军，又有黄秋虎这样的人，中国不会亡！”

　　于兆龙听得好感动。

　　关连长说：“先生，你若愿意听，等包扎好了伤口再来听吧，你的伤口得抓紧好好包扎。”他促着于兆龙去医院。

　　野战医院设在一户农家院。关连长把于兆龙送来时，几位医生正忙着给几位伤员换药。他们看见关连长来了，便有人说：“关连长，你们这些天很辛苦呀！”

　　“不苦！我这心里甜着呢！今天又消灭了五个鬼子！不过，光这位先生就打死了三个。”

　　医生和伤员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于兆龙身上。

　　“先生的脖子上负伤了，请你们给包扎一下。”关连长说。

　　“怎么用绑腿带缠上了？”

　　“当时不是没有办法嘛！”

　　于兆龙不说话，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只见他们人人说话都有礼貌，气氛显得很平和。

　　在给于兆龙包扎的同时，忽听到街上有锣鼓响，还传来口号声：

　　“向救国救民的八路军致敬！”

　　“祝八路军伤员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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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说：“伤员同志们，我们代表抗日县政府和乡亲们慰问你们来了，祝你们早日痊愈！”

　　有人小声说：“是马县长！”

　　于兆龙听说这是县长，马上也睁大了眼睛。只见这人身穿粗布衣，脚穿老韂鞋，握着旱烟袋，黑红脸瞠，淳厚朴实，谈笑自若，从容豁达，与老百姓一般无二。

　　马县长向外边招了下手说：“大家进来吧！”

　　接着有两名少年手中擎着一横幅标语，上面是“祝八路军伤员早日康复！”又跟进来几位老太太，手中提着鸡蛋、干枣和花生，走在前边的一位老太太对床上的伤员说：“孩子们，听说你们受了伤，大伙都很着急。我们看你们来了。你们为老百姓流了血，俺老婆子向您鞠躬了！”接着，为首的那位干部和几位老太太分别向躺着的各位伤员深深鞠了个躬。

　　慌得伤员们都想欠起身子去阻止他们。老太太们又早扑到各个床位上，按住了他们：“孩子，别动，你们为抗日负了伤，俺都觉得光荣！”接着把带来的花生和干枣往伤员手中塞。感动得伤员热泪盈眶。

　　望着这眼前的一切，于兆龙眼睛潮润了。

　　这时，一位小战士进来了，说：“医生同志，首长看伤员来了。”

　　这话恰被于兆龙听见。他看见小战士穿着一套肥大的军衣，才要回身向外走，从侧面看去觉得小战士的面孔颇为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小战士走到门口，迎着走进的两位军人说：“首长，我在门外看着马，有事喊我。”二位军人一点头，小战士去了。

　　于兆龙细看进来两位挎着短枪的军人。他们进屋就笑哈哈地说：“马县长，你们这是慰问伤员来了？谢谢政府对我们的支持。”

　　马县长应道：“司令员、政委，亏得八路军过来和我们一起粉碎了鬼子的扫荡。”

　　“马县长，粉碎敌人扫荡是我们军民团结战斗得来的，我们是一家人嘛！”首长又看到老太太送来这么多慰问品，说：“老大娘，你们都很困难，还送来这么多物品，我代表部队，代表伤员，谢谢你们了！”两位首长给老太太们敬了个军礼。

　　老太太们赶忙去阻止，一边说：“首长，可别……折煞我们了！同志们为打鬼子负了伤，大家都挂心，俺来看看还不是应该的！”

　　这一幕令于兆龙更为感动。他看到了这支部队的首长和部下与地方政府和老百姓是如此地亲密无间。他终于知道中国也有这样好的军队和真正的布衣县长。

　　关连长上前说：“报告司令员、政委，这位于先生是我们在山头村前遇到的，当时他正在和鬼子作战，一人打死了三个鬼子。他脖根受伤了，我带他来我们医院包扎。”

　　司令员、政委、马县长和老太太们听说于兆龙一人干掉了三个鬼子，都对他肃然起敬。

　　司令员走上前：“这么说，你也是大英雄了！伤势重吗？”

　　“报告司令员，他伤口不深，已经包扎好了！”医生说。

　　“疼吗？”司令员关心道。

　　“现在差一些了！”于兆龙说。

　　“你就在我们这里住几天养养伤吧，祝你早日康复！”司令员热情地跟于兆龙握手。

　　政委、马县长也都将手伸向于兆龙。老太太立即将枣子和花生送了过来。

　　于兆龙平生从未受到过这样热切地关心和人格的尊重，他抹了一下滚到眼角的泪珠儿：“谢谢长官和乡亲们。”

　　“这位于先生是做生意的。”关连长说。

　　“那好哇，欢迎来我们解放区做生意，保证公买公卖，不会让你吃亏的。”司令员说。

　　一名战士来了，说于先生的黑马找到了，已经牵回来喂上了，等于先生走时就送还。于兆龙又是感动。

　　“于先生失过血，应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看你。”司令员说。他又叮嘱身边人照顾好于先生。

　　来慰问的人陆续向院外走去。于兆龙在屋内望见大门外那个小战士正在为首长牵马。小战士一回首，于兆龙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他马上想起来，这是关串儿，在死谷与鬼子遭遇时，关串儿为义勇队引过路。他什么时候当了八路军？在这之前，他曾两次去过义勇队驻地讨饭，肖洪东每次都给他弄饭吃，并把他送出村外。那时于兆龙并没在意，以为关串儿生活困难，前来讨顿饭吃倒也没有什么。想到他在死谷有为义勇队引路之恩，对他也热情。现在看到关串儿是八路军，他不由得心里一咯噔。从关串儿他想到了肖洪东。肖洪东会不会是八路军派去的？他和关串儿会不会本来就是一伙儿？关串儿去义勇队讨饭是不是与肖洪东取联系？他想到肖洪东时，又觉得肖洪东这人不坏，他为人正派爽直，懂道理多，对兵士们和气，说话以理服人，不仅对兵士们有吸引力，对自己也有吸引力。最近一来，他甚至觉得只要有肖洪东在，心里就踏实。于兆龙觉得肖洪东那平易的作风极像是八路军，可他凭着八路军不当，跑到义勇队去干什么？是为了把义勇队拉到八路军这边来？但肖洪东从不搞小动作，说话办事光明磊落，肖洪东到底是什么人？于兆龙决定回去以后仔细地观察观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