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立轩在亲戚家养息了几天，身体好些了，便去找于兆龙。当找到义勇队驻地时，才知道于兆龙不在。小铁锤要他去见肖队副，他不认识什么肖队副，便去找卞金凤。
卞金凤正在练习瞄准，见白立轩来了，很高兴，收起枪说：“白叔父，你咋地来了？”
白立轩看她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汗珠，说：“好！学会打枪好！打鬼子用得上。”
卞金凤为他去倒水。他问了问卞金凤的情况，又说自己要找于兆龙。
“白叔父，你来得不巧，于大队长不在。”她凑到白立轩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他找黄司令去了。”
“找谁？”白立轩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黄秋虎司令。”
“找黄秋虎去了？”白立轩立时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他明白，天晓得才有个黄秋虎呢！可是于兆龙竟然撂下这么一摊子军务走了，他干什么去了？白立轩看了看卞金凤，他知道于兆龙去了什么地方也不会告诉她，便不再问了。
卞金凤好容易见到了白立轩，犹如见到了亲人，只想把满腹的话向他倾吐。她问道：“白叔父，我们这队伍中有人议论说于大队长就是黄秋虎，我问过他……”
白立轩又是一惊，忙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是黄秋虎。他答应把我们卞家要报恩的事告诉黄秋虎，要帮我找到黄秋虎。”
白立轩知道于兆龙仍然坚守着秘密。
“我问黄秋虎长得什么样？于大队长说，和我们这些人差不多。白叔父，你不是也见过黄秋虎吗？”
“见过。他长得魁梧高大，和于大队长差不多。”
卞金凤面带微笑：“白叔父，我要报他的恩，你说黄秋虎会娶我吗？他要是不喜欢我呢？”她面颊飞上了红晕。
“等有机会时，我跟黄司令讲，他会喜欢你的。我们金凤是个好姑娘。”白立轩说。他心中挂着于兆龙，自语道：“于兆龙不在？……”
“真是不巧，你来了，他不在，谁知他去什么地方找黄司令。”
“他去找黄司令？……”白立轩百思不得其解。
卞金凤看白立轩眉宇紧锁，便说：“白叔父，也许肖队副能知道于大队长到什么地方找黄秋虎去了。”
“哪个肖队副？”
“就是黄司令派来的那个肖洪东队副。”
“黄司令派来了队副？”
“对！于大队长开会说的。肖队副很有办法，都说他不亏是黄司令派来的。”
白立轩更纳闷了，一会儿是于兆龙去找黄秋虎，一会儿又是黄秋虎派来了队副，于兆龙竟然承认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兆龙不在，他无从问起。听卞金凤夸奖肖队副，他决定先去见见他。
肖洪东听说他就是白立轩，非常敬重地说：“白先生的名字我早已耳闻，你的许多学生每每提起，都特别尊敬你。前几天，于大队长说日伪抓了你去，逼你当伪县长，先生是怎么逃脱出来的？”
白立轩不了解肖洪东的底细，不敢把许多的关系暴露给他，只说：“幸亏朋友相助，侥幸脱离虎口。在家待不住了，来找于兆龙。”
“于大队长找黄司令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清。”
“听说肖队副也是黄司令派来的，一定是见过黄司令的，不知大名鼎鼎的黄司令是什么模样？”
“黄司令确实名气很大，那人嘛……”肖洪东正不知如何回答，小铁锤急急跑了进来报告说：“肖队副，快去看看吧，我们俘虏的那个鬼子跑了！”
肖洪东一惊，说：“白先生请先休息，我去一下。”
原来是木下跑了，他的逃跑与刘壁虎有关。
刘壁虎自当了义勇队以后，觉得成了黄司令的部下，挺神气的。走在街上，他胸脯挺得高高的，好像他就是黄司令似的。义勇队在壶口谷打了胜仗，老百姓每夸起黄司令，刘壁虎更是神气得不得了。
这天，有几个妇女在街上问他说：“刘壁虎，听说你们抓了个鬼子，你领我们去看看行不？”
刘壁虎知道自己领她们到看押俘虏的地方去不合适，便迟疑了一下。
“刘壁虎，我们不就是去看一看，开开眼嘛，这点儿事你还做不了主？”
刘壁虎觉得连这点儿事也做不了主，在这些女人面前太失面子，将来再对她们说话，谁还看得起他？
妇女们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望着他：“刘壁虎，你真的不领我们去?”
在女人面前失面子，是刘壁虎很忌讳的。他终于答应了她们说：“好，你们跟我来！”
他把妇女们领进了那家看守木下的院子。
木下被监押在南屋里，门上上了锁，门口有个义勇队员看守。
刘壁虎向看守的队员悄悄说了前来的目的，又对妇女们说：“你们从窗上瞧一瞧吧！”
妇女们争先抢到窗口向屋内张望，想看一看日本鬼子是什么样人，竟然疯狂地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抢东西。
也许是因为天气有些阴，南屋没有后窗，北面窗口又很小，屋里黑洞洞的。虽然从木格窗棂糊着桑皮纸的破洞处，可以看到屋内有个人抱头坐在柴草上，却看不清面孔。
妇女们从窗上看了半天看不清，又有人说：“刘壁虎，你敞开门，放他出来，让俺们看看行不？”
刘壁虎摇了摇头，说：“这可不行！不行！他要是跑了咋办？”
妇女们望着刘壁虎和另一名看守的队员，用目光哀求他们俩。一位梳着发髻的妇女说：“有你们两位在这里，还有我们这些人都在，这个鬼子又没有枪，他怎么能跑了呢？刘壁虎，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在阵前打鬼子，见的多了不稀罕，让我们也见识见识日本鬼子，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也和你们一起上阵打他狗强盗！”
一位姑娘说：“壁虎哥，李二婶都称你们是大老爷们了，你让我们看看日本鬼子是三头六臂不？”
“什么三头六臂，和我们一样，也是两个肩膀上托一个脑袋。”刘壁虎说。
“既是和我们中国人长得一样，就敢这么欺侮我们？”
“刘壁虎，你平常说自己什么都行，就这么件事，俺这些女人们求你了还不行？”又是李二婶说。
刘壁虎还是不想说自己做不了主，便看了看负责看守的义勇队员。
看守的义勇队员是个新兵，他摇了摇头，表示更不敢做主开门。
李二婶又说：“刘壁虎，你难为人家一个新兵做什么？你是老兵了，又有威信，你说行，这位小兄弟还不听你的？”
刘壁虎的脸上憋得有点儿红，觉得满足不了这些女人的要求，会被她们耻笑的。他又看了看负责看守的义勇队员说：“那就把小鬼子放出来，让她们看一眼吧！”
看守的义勇队员再次摇了摇头：“这怕不行！”
“刘壁虎，这位兄弟难做主，你担着怕什么？”
李二婶刚说完，刘壁虎说：“好，我做主了。不过，大家都得帮我们看好，不能让鬼子跑了！”
“刘壁虎，你也忒小心了，他能跑得了吗？”
刘壁虎又向看守说：“那就敞开门吧，要是出了事，由我担着呢！”
“这还像个男子汉！”李二婶说。
看守还在犹豫，刘壁虎夺过他手中的钥匙，前去把门锁开了。接着进屋去将坐在柴草堆上的木下拖了出来。
妇女们一看，木下长着一张月饼脸，鼻下有撮一字胡，其貌不扬，身材一般。李二婶说：“我还以为日本鬼子长着三只眼呢，看他这个样子，还不如我们中国人漂亮呢！竟跑到咱中国来行凶杀人！”
“日本鬼子，你为什么跑到中国来杀人？”有的妇女质问起来。
木下听不懂中国话，直直地望着周围的人群。
“你怎么不说话？你说，你是不是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你们日本鬼子连点人性都没有？害死了我们多少姐妹！”李二婶说。
“可不是怎的！于大队长没过门的媳妇不就是被鬼子害死的！”
“呸！日本鬼子就是一群狼！”
“这样的人还留着他做什么？”
“咳！于大队长的心肠也忒软了！还不杀了他！”
刘壁虎看妇女们有些激动了，便和看守要将木下送回监房。
木下看了看院中除刘壁虎和看守外，全是妇女，刘壁虎手中没拿武器，只有看守手中有把钢刀，他觉得这是个逃跑的好机会，趁看守不太注意，转身夺了他手中的刀，将他击了个趔趄。刘壁虎急忙上前来想制服木下，却被木下一脚踢倒了。妇女看木下执着刀要行凶，都吓得惊呼躲闪。木下砍伤了拦在门口的李二婶，夺门而逃。
“鬼子跑了！”
刘壁虎和看守慌了，妇女们也慌了，一起向街上追去。
王占牛正在教新兵练习瞄准，听到喊鬼子跑了，心里一惊，立即领了人去追。
卞金凤正在和面，两手沾满了粉子，她来不及洗，摸了把刀也跟着去追。
木下未能跑远，在村口就被岗哨截住了。木下疯狂，不顾岗哨的拦阻，竟然要夺岗哨的枪。岗哨与他扭打在了一起，幸亏王占牛等赶到，将木下抓住。
王占牛很恼火，因为这个木下由他们小队看管，他手下前天有个王大武要跑，今天又跑了个木下，这可是非同一般的事情，他训斥看守的队员说：“你狗日的干什么去了？门上有锁也让他跑了?看我报告大队长怎么收拾你！”
看守的队员吓哭了：“小队长，是刘壁虎让我开的门……”
刘壁虎自知惹了祸，吓得嗫嚅着说：“是妇女们要看鬼子……”
“你就做主了？”王占牛瞪着刘壁虎说，“你狗日的欠收拾！”
有人瞧见木下翻白眼，搧了他一巴掌。
王占牛虽然心中觉得解气，但嘴上说：“肖队副说不准打俘虏！”
“他老老实实，可以不打他，这小子当了俘虏，还砍伤了李二婶，又要逃跑，不管管他怎么能行？”有人说。
“这小子是得狠管！”
队员们围上来，摩拳擦掌，要教训木下。
王占牛说：“你们都回去，该干啥就干啥去，这小鬼子由我押回去，让大队部处理。”
队员们陆续走了。王占牛让人将木下押回村中。
卞金凤说：“占牛哥，我看大家说得对，这小鬼子不严加管教不行。这种人早杀了算了，于大队长为什么一直不下令？”
王占牛知道卞金凤对鬼子的仇恨，他心中又何尝不气呢！自从看管这个俘虏，天天给他送饭吃，这已经让王占牛憋气了。他想，我们中国的许多老百姓还挨饿呢，倒怕这个鬼子饿着。他憋气归憋气，却只能听大队长和肖队副的。今天，木下又想逃跑，要不是抓了回来，他王占牛的脸面往哪儿搁。想到这里，他真想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先痛骂一顿，但他知道，木下听不懂中国话。王占牛瞅着木下，气得眼里冒火。
回到监押院，王占牛让押送的两名队员去大门外站岗。卞金凤却不肯走，她悄悄说：“占牛哥，就这样便宜了这小鬼子？”
王占牛明白卞金凤的心思，也正中他的下怀，说：“金凤，你给我望着，不要有人来，我让他狗日的热乎热乎！他听不懂中国话不要紧，认识认识我这老拳也行。”
卞金凤巴不得看着有人狠狠地揍鬼子，给自己也给死去的父亲出口恶气，爽快地说：“占牛哥，我给你站着岗，这事只有你知我知！”
王占牛放下鬼头刀，将木下推进屋内，不待木下转身，他那只粗壮的大手抓住木下的衣服，往上一提，乘木下立足未稳，从他膝后踢了一脚，木下便倒在地上了。
木下急回首，只见王占牛满脸怒气地命令道：“起来！”
木下听不懂王占牛的话。王占牛用手示意他站起来，木下也许是害怕这个体壮如牛的大个子对付他，竟顺从地爬了起来。王占牛不待他站稳，又一脚将他踢到了墙角，接着扑了上去按住他，一边痛打，一边骂道：“你狗日的当了俘虏还不老实，你杀了多少中国人我还不知道哩！今天于大队长不在，肖队副不在，我王占牛让你老实老实！”
卞金凤在门外看到王占牛痛打木下，觉得十分解气，情不自禁地为他助阵，说：“占牛哥，打得好，打得好！”
木下被打得吱呀乱叫，王占牛不知他叫什么，不去理他。痛打了一阵，他犹未解恨，骂道：“你狗日的不在日本守着爹娘好好过日子，跑到我们中国来干什么？你们不就是来杀人抢东西？”看木下不喊了，他又老鹰抓小鸡般将木下提了起来，“你狗日的不是不服气吗？不是要跑吗？你跑呀！跑呀！要不是于大队长和肖队副不准，我早将你脑袋砍下来当尿壶了！”接着又一拳将木下掼倒在地。
卞金凤看王占牛整治木下，高兴得一直在叫：“占牛哥，狠打，狠打！给咱中国人出口气！”
木下听到有女人喊，瞟了一眼门口处的卞金凤。卞金凤更气了，跑进屋里，说：“你这狗强盗不知糟害了俺多少中国姐妹，今天我也为姐妹们出口恶气！”上前踢了木下一脚，心中仇恨的怒火更加升腾起来，不由自主地双手举起了钢刀，对着木下要扎下去。
这时，听到外边有人喊：“肖队副来了！”
卞金凤立时收了刀，赶忙向门口走去。
肖洪东进院来了，看到卞金凤拿着刀站在门口，问道：“卞金凤，你在这里干啥？”
“肖队副，我来找占牛哥，他正忙着和鬼子谈话，我就在这儿等！”卞金凤接着又向室内喊：“占牛哥，肖队副来了。”她知道肖洪东讲过不准虐待俘虏，故意给王占牛个信儿，让他有准备。
“你来找王占牛，怎么还带着刀呀？”
“刚才听人喊，鬼子跑了，我拿了刀也帮着追来着。”卞金凤说。她又向屋里喊，“占牛哥，我先回去做饭去了。”她乘着肖洪东往屋里走，做了个鬼脸，赶忙抽身去了。
王占牛听到肖洪东来了，早住了手，将木下提起来，置于墙角处坐着。看见肖洪东进来了，忙说：“肖队副，这狗日的刚才跑了，幸亏又抓了回来，都怨我安排的人没有看管好。
肖洪东看了这阵势，知道王占牛揍了木下。其实，他也理解王占牛的心情，说：“不能让他跑了，也不要让他轻易死了，要让他活着一步步认识他们侵华的罪恶，这对于反战，用处可就大了。不要只图一时痛快！这个道理，你要懂，卞金凤也要懂，战士都要懂得！”他又喊卞金凤时，门外早已没了卞金凤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