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来三没捞着泡女人,反而把枪丢了,他回到据点,越想越气,有心报告日军抓黄秋虎,又怕日军追查丢枪的事。直到晚上,从城里来了两名剔抉队的人,他的胆子又壮起来了,心想,提供情报抓住黄秋虎是要立功的。到那时自己就有可能晋升小队长了。虽说自从小队长去轿顶山扫荡被打死以后,自己就以队副的身份主持军务,但终究还是个队副,如果抓住机会,升为小队长,就更可以为所欲为了。他赶忙为剔抉队的人弄了酒饭,向他们说:“听人说,今下午黄秋虎在北岭上睡觉,这说明他最近就在附近活动,我正想向皇军去报告呢。”他不敢说自己遇到了黄秋虎,更不敢说丢了枪。
剔抉队的人觉得这个情报很重要。日军自组织剔抉队后,分了若干个小组,每个小组由一名日军宪兵和一名汉奸组成,他们身着便衣到处侦察,却没有得到消息。
长官,我想领人到附近村里去搜。”刁来三说。
剔抉队的人止住了他:“不!黄秋虎或许就藏在附近村子里,你搜不到他,我要让他自己走出来。”
刁来三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剔抉队的人也不解释,只说:“我们去村里侦察,你带人埋伏在村外准备接应,村里没有枪声,便不要动,以免让黄秋虎跑了。”
刁来三还是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却只得照他们说的去办。
两名剔抉队队员把枪藏在身上,便先奔岭后村来了。
村中老百姓听说村外又来了清乡队,便作好了被搜查的准备。因为被搜查的次数多了,他们也不那么胆怯了。只有宗二婶和儿媳山妮不敢掉以轻心。她们为躲避莫有义的糟害,一直在这里未敢回村,每遇什么风吹草动,她们都特别警惕。宗二婶自从受了那次惊吓之后,身体一直病恹恹的。这天,她坐在院子里正暗自思念儿子,又见儿媳妇山妮提着一篮子野菜一阵风跑回家来,高兴地说:“娘,人们说义勇队打了胜仗,打死了好些鬼子,说是莫有义也被义勇队收拾了。”
宗二婶一听,眼睛立即明亮了,望着儿媳:“真的?”
“外边都这么说呢。”
宗二婶长出了口气,说:“老天有眼啊!有眼啊!……这么好的消息,宗胜咋的不回来告诉咱娘儿俩呢?”
“也许是忙,没顾上回来吧。”
宗二婶点了点头。
“娘,莫有义死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那当然好啊!莫有义害得我们有家难回,他终于得到报应了。”宗二婶说着又伤心起来,“要不是莫有义这个害人精,我那小孙儿也不会流了产,说不定这会儿也该会跑了。”
山妮知道婆婆又盼孙孙了,说:“娘,等打完了鬼子,我和宗胜给你生一串小孩儿,让他们围着你叫奶奶。”
“那是好!可是这鬼子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呢?”
“娘,总有打完的一天吧!”
山妮一边舀出水洗野菜一边与婆婆说话。这时从大门口进来两个男人,他们都穿着庄户人常穿的那种黑棉衣,头上顶了个旧毡帽。看到来了陌生人,婆媳一起投去疑问的目光。每到这时,宗二婶总是先站出来询问来人,她觉得自己是婆婆,有责任保护好年轻的儿媳妇。
来人中那个高个子略带微笑地上前说:“老人家,我们是过路人,想讨碗水喝!”
面对陌生人,宗二婶绝不敢掉以轻心,问道:“是过路的?”
“对!老太太,我们是过路的。”高个子说。
宗二婶示意山妮去为他们端来了两碗水。
两人接过水以后,矮个子并没有喝,一双眼睛只是扫着院子滴溜溜地转。高个子舔了一小口水,端着水碗又往宗二婶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老太太,我向你打听个人。”宗二婶看他说话神秘兮兮的,觉得他举止有点鬼祟,但还是说:“你说吧。”
高个子再次压低了声音说:“老太太,实不相瞒你老人家,我们是黄秋虎的义勇队,被日本人打散了,听说黄司令和义勇队的一些队员们常到这边来,我们前来投奔他们,你老人家可知道他们住在谁家?”
宗二婶刚刚听说义勇队打了胜仗,这人怎么说义勇队被打散了呢?这是怎么回事?
山妮虽说在水缸边洗野菜,却是支起耳朵注意这边说什么。她一听这人说的和街上人们说的不一样,立即急了,起身赶过来:“你说什么?……”
宗二婶知道儿媳性子急,便截住她的话说:“这边没你的事,快去洗菜,还等着下锅呢。”
山妮警惕地盯着两个来人,她怕婆婆上了他们的当。
宗二婶明白儿媳对这两人产生了怀疑,便捏了捏山妮的手:“有娘和他们说话,你去洗菜做饭,我饿了。”
山妮又去洗菜。宗二婶说:“我们庄户人只知道能多挖些野菜混日子就行了,你说的什么队我们不管那些事。这阵子倒是常有什么队来抢东西。”
“老太太,我们义勇队不抢东西。”
“那倒是好啊!你说的什么黄司令抢不抢呀?”
“他也不抢。”
“可是日本皇军和保长怎么说义勇队很坏呢?”
“这个?……也许皇军不了解。”
“不了解就不该胡说。”宗二婶看矮胖子端着水一直没喝,问道:“你也是义勇队的?你们不抢东西?”
矮胖子没想到宗二婶突然问他,赶忙回头应道:“哦……是的,是的!我的义勇队的干活。”
矮胖子的中国话说得如此不地道,令宗二婶和山妮立时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
宗二婶一把夺过了矮胖子手中的水碗,说:“这水不给你们喝了。你们这些什么队净糟害老百姓,我家那两只鸡是不是被你们抢去吃了?”
矮胖子愣住了,他知道自己的中国话说得不好,便闭了嘴。
高个子忙解释说:“老太太,你听我说……”
“我不听!抢了我们的东西,还说没抢,不认账!你们给我滚!”
两个便衣不知说什么好。
宗二婶又说:“山妮,你去找保长来抓他们,保长说抓住义勇队,皇军有赏呢!”
山妮应了一声,推开洗菜盆,起身要走。
便衣急忙拦住她。
宗二婶再次喊山妮:“快去报告!要是让皇军知道义勇队从我们家跑了,我们担罪不起。”
便衣还是不放行山妮。
宗二婶装出着急的样子:“快喊人来抓义勇队!”
山妮明白婆婆的意思,大喊起来:“快来人呀,俺家来了义勇队找黄秋虎,保长快来抓呀!”
两名便衣急了,骂起来了:“妈啦个巴子!你乱嚷什么?告诉你,老子就是皇军!”
山妮叮着他们:“皇军?你们骗人!俺不会上当。”
宗二婶又说:“快喊人,别让他们跑了。”
山妮亮开嗓子大喊:“义勇队冒充皇军了,还不准俺去报告!……”
“八格呀噜!”两名便衣从怀里掏出了枪,“我们是皇军派下乡来暗察义勇队的,你再喊,老子崩了你!”他们终于说出了实情。
“你们真是皇军?”山妮质问。
“你们真是皇军?”宗二婶质问。
山妮瞪着眼睛问他们说:“皇军说是抓住义勇队要赏钱的,这一回你可得给我们钱。”
“妈啦个巴子,你就没忘了要赏钱,你看看,老子是义勇队的?”
“你自己说是义勇队的,要找黄司令。俺以为你们真是义勇队的,要抓你们了,你们又不承认了。”山妮说。
“你们既是皇军,说话可不能不算数呀!”宗二婶也追问道。
“什么算数不算数?”便衣问道。
“你们不奖励我们了?”山妮又问道。
两名便衣狼狈极了,高个子骂了句:“奖你妈个屁!”两人出了门。
山妮追出门:“你们皇军说话不算数,骗人……”
便衣用枪指住了山妮。
有人听到了山妮的喊声,开始向这边走来了。便衣看自己伪装败露,戏已经没法演下去了,便收起枪转身悻悻地去了。
山妮无力捉住他们,十分遗憾地看着他们走出了村子。
这天夜里,王占牛正在五里庄等候贴布告的消息。
那天王占牛夺得任务回到住处后,仔细琢磨这任务确实不轻松,但已经拍着胸脯把任务夺来了,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当软蛋,他拍打着脑门,寻思如何进城。
刘壁虎看他那样子,问道:“王小队长可是头疼?”
王占牛以为刘壁虎在讥笑他,生气地吼道:“滚!你狗日的少烦我!”
他从下午想到晚上,从晚上想到夜里,也没想出个好办法,于是宽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化装成农民藏好了短枪和布告,决定进城见机行事。
将近中午时分,王占牛想法绕过了许多据点,来到了县城门口,看到日军和清乡队对出入者搜查很严。他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布告和短枪,必会被搜出来,于是避开城门,绕着城转。他发现城墙外的壕沟不是很深而且没有水,他想可以去借一架高梯子来,利用夜间,把梯子搭在壕沟里,然后攀墙进城。他觉得这是比较可行的办法,于是决定到邻村去找高梯子。来到城南五里庄时,觉得口干,正想去找碗水喝,又看见一名清乡队员背着枪,骑着自行车进村来了。王占牛不去理他,先坐在树下休息。
清乡队员下了车,与村民打招呼。有人问他:“你这是从城里来?”
“对!我想接二老进城住两天。”他说着进一家门里去了。
清乡队员的话,使王占牛眼睛一亮,心想,这人既是从城里来,何不让他帮忙把布告带进城里去?他接着又想起了于兆龙将田家人扣为人质,逼田敬斋帮着进城取枪的事。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主意。看到一位老者走来,王占牛迎上去指了指那家大门说:“老人家,刚才进去的那狗日的是在城里混事吗?”
老者看了看那家大门:“你是说刘二皮?在城里干清乡队,听说还是个班长呢!你没看见,回家来都是骑着洋车子,显阔呗!”
王占牛点了点头。
老者向着那大门呸地一声:“就是坐洋汽车也是汉奸!”他去了。
王占牛想了想,大摇大摆地进了那家大门就喊:“狗日的刘二皮回来了?”
刘二皮刚进屋就听到有人喊,他一回头看见进来个农民,立即怒道:“什么人?刘二皮是该你骂的?”
“谁骂你狗日的了?”王占牛一边说着,闯进了屋里。
刘二皮才要摸枪,王占牛抢先把枪夺了,说:“你狗日的不要动枪,我这里也有一枝。”他接着从怀中掏出枪来。
刘二皮一看人高马大、威武有力的王占牛几乎要高出他一头,又看他带着枪,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立时吓愣了。
刘二皮的爹娘和妻子也吓愣了。
“长官是……”刘二皮试探着发问。
王占牛手中把玩着短枪:“我呀,老子是黄秋虎司令手下的鬼头刀。”
刘二皮听到过黄秋虎的名字,更慌了:“长官,我可是没作恶呀!……”
“你作恶了!当汉奸还不是作恶?……至于有没有人命,黄司令正在查你呢!”
“我没有人命,以后我也不当汉奸了,……”
“长官,我儿子是为了混饭吃,他不敢杀人,……”刘二皮的父亲为儿子解释说。
刘二皮看王占牛虎着脸像尊罗汉一样站在面前,想起黄秋虎收拾赖川的事,心中确实害怕:“长官,我敢对天发誓,我要是杀人了,就不得好死!”
“有没有人命等黄司令查实了再说,我现在先给你狗日的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长官,你说,你说,我刘二皮听着。”
王占牛从怀中掏出两张布告说:“我这里有两张布告,你带进城里去,贴在鬼子和清乡队的营房门外。”
刘二皮一听为黄秋虎贴布告,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心里有些害怕,倒吸了口冷气:“长官,城里的鬼子防守很严,我怕……”
王占牛看他不痛快,立时急了:“你狗日的想先热乎热乎?”他顺手扭住刘二皮的脖梗转了个圈儿。
刘二皮急了,连呼:“长官……长官,我贴!我去贴!”
王占牛担心他当面答应,进城去却把布告毁了。他想了想,又多了个心眼儿,说:“你狗日的能不能贴好,自会有人送信给我。这两天我就住在你家里。你把布告贴好了,我自会把枪还给你;贴不好,你就是和小日本穿一条裤子,别怨我不客气!你要是敢领人来抓我,我就先杀了你全家,再杀鬼子!”
刘二皮更害怕了,这贴布告的事关系到他全家人的性命。
“你狗日的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好。现在就回去,今夜把布告贴出去。”王占牛下达了命令。
“是。”刘二皮将两张布告藏在身上,走了。
王占牛在刘家等消息。他担心刘二皮会领了鬼子和清乡队来,便将刘家人锁在家里,自己去村口上瞭望。到第二天中午,仍不见刘二皮回来,王占牛有些着急了,便想进城去。他来到城门口,只见搜查得特别严,清乡队小队长王盼财领着值班,他在呼喊着:“不论出城的,还是进城的,都给我仔细搜,昨天夜里,黄秋虎的布告贴到皇军的门口上了,贴到李大队长的门口上了,这还了得!”
王占牛知道自己身上藏着枪,根本进不了城,但听到这句话,知道刘二皮把布告贴出去了,也就放心了,于是赶回了五里庄。
他刚回来不久,刘二皮也回来了。刘二皮正想向王占牛报告,王占牛说:“你狗日的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完成了。”
“长官知道了?”刘二皮不相信王占牛会知道得这么快。
“我们的人就在你身边,明白吗?其实这事,你不办,我们自会有人办,这只是对你的考验!不过,考验归考验,我说话还是算数的,这枪还给你,子弹我就留下了。你今后不要跟着鬼子作恶害中国人,不然,我把你贴布告的事向小鬼子一抖搂,你狗日的小命就没了。”
刘二皮的脸吓黄了。
“不过,我为你保密,今后,你得听黄司令的。”
“是,长官。”
王占牛深夜赶回了驻地,倒头就睡了。近三天来,他没敢睡一点儿觉,也够疲劳的了。待他被人摇醒,一看是张立根,便迷迷糊糊地说:“别胡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张立根说:“小队长,于大队长找你呢!”
王占牛这才一骨碌爬了起来,去见于兆龙。他以为自己回来没抓紧去报告,于兆龙一定是要批评他,进门便说:“于大队长,王占牛夜里回来的,想不到一觉就睡过去了。”
于兆龙不但没怪他,反而很高兴:“你王占牛还真有办法!”原来于兆龙已经得到了从城里传来的消息。
“嘿嘿!”王占牛抓了把头皮。
“你小子是怎么把布告贴在小鬼子营房门口的?说来听听。”
“嘿嘿!其实……其实我还没进城呢。”
“说你胖,你小子就吹上了?你没进城,那布告自己飞进去了?”肖洪东也纳闷。
“嘿嘿,我真的没进城,……”王占牛这才把利用刘二皮的经过说了一遍。
于兆龙和肖洪东听他一说,都笑了。肖洪东说:“王占牛,你说实话,是不是冒充黄司令把刘二皮唬住了?”
“怎么会呢!于大队长都不敢冒充黄司令,我怎敢冒充,我只说是黄司令派来的。”
“哈哈!那还不算冒充?黄司令什么时候派你了?”
他们正说得高兴,卞金凤和小铁锤回来了。说起去道士庄子据点贴布告的经过,更是令人忍俊不禁。原来小铁锤将布告贴在清乡队岗哨的脊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