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相英救走了白立轩,申怀中对她的一切猜疑全打消了。突然间,他觉得李相英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申怀中很想天天守护她,但他不敢,怕遭到李相藩的责怪和猜疑。好歹老太太做主为李相英治伤,申怀中请来了最好的医生,天天为李相英换药。
申怀中再不担心李相英来缠着他问诗问词了,他倒是很想和李相英单独相处,扯心扯肺地畅述心事。但老太太心疼女儿,不离左右地围着李相英床前转,申怀中与李相英虽天天能相见,却只能是相对无言。李相英也许能猜到申怀中此时的心情,有一天,她乘着母亲入厕之机,将一封信塞给了申怀中,用目光示意他回去看。申怀中回到住处,乘着没有人在,急不可待地把信打开。
怀中兄:
我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而相英又何尝不是一样。既是没有机会倾诉,我乘夜深无人之际,在灯下的病床上先写下三言两语,以解兄心中疑团。
我知道,怀中兄不会再把相英视为宫中学舌的鹦鹉了,取得兄之信任,实在不易。
怀中兄,相英出身于这样一个复杂的家庭,尤其是兄长前曾作匪,后又为奸,他的胞妹纵想做人,谁人还信其清白?由此,我不会责怪怀中兄以前对相英的猜疑,倒以为兄才是真正有心计的好人。
怀中兄,相英自幼看不惯兄长的胡作非为,曾帮助母亲劝他好生做人,却往往遭到兄长的冷拳。相英气不过,通过苦读外出求学,靠家母多年的私房积蓄供应。最后,母亲只得将耳环等首饰全卖掉了。相英终于读完师范并留校图书馆任管理员。日军入侵,师生逃亡。相英回家探母,方知兄长李相藩因为赌债难还,已将老家宅院卖与他人了。听人说母亲被搬进了城里,而且正在患病,相英便前来探望。这时,相英才真正知道兄长已经认贼作父,当了汉奸。相英痛恨兄长,赌气便要离去。奈母亲病情尚重,攥住相英的手,含泪苦留。相英未曾孝敬母亲,实在不忍在她有病之时使她增加痛苦,便暂留相陪。兄长以为自己得势,欲为相英谋职为教员或伪县署职员,相英誓不与贼同流合污,只待母亲康复之日离此而去,想不到以后竟认识了你怀中兄。相英不敢说自己是慧眼,怎奈怀中兄是颗明珠,使我一双普通的眼睛也能得以辨识,相英幸甚!
相英观察怀中兄久矣!兄虽栖身于贼穴,但观兄之为人做事,绝非汉奸之流,亦非混吃的无知之辈。兄什么都明白,却装呆卖傻,此乃处境所迫也。由此,相英知怀中兄绝非等闲者可比,定是白先生一类人也。相英能助白先生脱离虎口,虽遭鞭打亦心甘!深以为救白先生这样人即是拯救自己的灵魂。怀中兄勿复替白先生说些感激之类的话,相英不求报答,但愿兄知我心即足矣!
相英以为怀中兄是只苍鹰,他日定能高翔,为救国救民或许能做番事业。相英愿相随也,但自愧有个祸国殃民的汉奸兄长,不知有资格爱怀中兄否?亦不知还值得兄相爱否?
相英身卧病榻,惟愿有兄相守。但此时此刻,相英不想让怀中兄多来看顾,因担心李相藩怀疑救白先生是怀中兄指使,会给兄惹来祸端。
怀中兄,话长巾短,相英有万语千言,岂能尽吐于巾上!何时能在蓝天下,青山上,绿水边,自由自在地向兄倾诉肺腑?兄能听相英说上三天三夜否?……
申怀中捧读这封信,如捧着李相英一颗滚烫的心,他今日才识得庐山真面目。想想以前许多日子,处处将她提防,实在惭愧。李相英的信不仅彻底融释了他心中冰山,同时也听到了李相英的呼唤。
申怀中利用引领医生为李相英换药之际,又来到李相英室内。李相英一双火热的目光望着他,申怀中理解她,微笑着向她点头。
医生为李相英腿上换药,她疼得颤抖。申怀中说:“你攥着我的手,也许就疼得差一些。”他乘机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塞在了李相英手中,医生换完药,和申怀中走了。母亲送到门外。
李相英看看无人,急忙将纸条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话:
卿有爱心一片,怀中终生相伴;
卿有万语千言,怀中愿听百年!
李相英终于获得申怀中的爱,她心中一热,一激动,两颗泪珠从眼角滚了出来。
母亲回来看到女儿落泪,问道:“相英,疼吗?”
李相英早已收起了纸条,点了点头,算是回答母亲的问话。
母亲攥住她的手:“你哥哥这个天杀的,对自己妹妹也这样往死里打!要不是我在这里,还不得把你打死!”
“娘,等我伤好了,就离开这里,我不吃他这汉奸饭!”
“先养好伤再说。你们的事,我都管不了,娘只求你平安。”
肖洪东料定日军必定去壶口谷收尸,建议在壶口谷搞上几幅标语,以从政治上打击日军。
“你小子领人去办就是了!”于兆龙知道肖洪东有这个本事。
肖洪东先写好了几幅标语,准备前去贴在树上,又让人弄来了石灰水,用苘麻绑了个刷子,准备去悬崖上刷几幅大标语。一切准备好,领人连夜去了壶口谷。
他们走后,于兆龙以为肖洪东确实想得周到,贴上几幅标语,无疑于给日军伤疼的心口上再撒一把盐,让他们痛楚自受。他又想,壶口谷的标语,只有收尸的小鬼子才能看到,而不能使更多的日伪军知道。他决定写张布告,贴到各据点去,进一步宣传黄秋虎义勇队的厉害。他去查了岗后,回来在灯下模仿着以前白立轩所代写布告的口气,字斟句酌,认真写起布告来。写来写去,总觉得不如白立轩写得高雅,有气势,但白立轩和肖洪东都不在,他只得自己写。
肖洪东一大早赶回来,见于兆龙屋里还亮着灯,便走了进去。只见于兆龙伏在桌上睡着了,桌上、地上有几张内容相同的布告。肖洪东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猖狂的小日本鬼子听着:
本司令曾把玩过赖川的狗头,他酒糟鼻下那撮小胡,着实有趣。今蒙贵军厚爱,又在壶口谷赠恶狼数十只,让我义勇队练习枪法,我等将其全部宰杀。尔等若愿食狼肉,可去壶口谷自取。本司令最感谢你们馈赠木下这头肥猪,似乎比狗比狼更好玩。木下跪地求生,使你们小日本威风丧尽,也大大地使我中华同胞欣赏了日本皇军是如此的脓包,武士道精神是这样的软蛋!我民众呼吁斩杀木下,用他的小命祭我中华烈士、受难父老,不知你们还希望收回木下的猪头否?如愿收回,望及早告知,免得被我受难胞属弄去煮煮卖了猪头肉,或挂到城门上去,都有损于贵军的尊严。
抗日义勇队司令黄秋虎
肖洪东看完,扑哧一声笑了。
于兆龙醒了,看到肖洪东在看布告,说:“老肖,你昨天走了以后,我觉得仅在壶口谷贴几幅标语,还是太便宜了小鬼子,我想借着打鬼子和捉木下这件事,用布告煞一煞小鬼子的威风,也让大家知道我们打了胜仗,但写来写去总觉得不大够劲,你帮着看一看。”
肖洪东又是一笑:“我看不错嘛!酸甜苦辣,嘻笑怒骂,各种味道都有了,够鬼子品尝两天的!只是这杀木下……猪头肉的提法,不大符合俘虏政策。”
于兆龙把眼一瞪:“黄司令没规定那么多政策。再一说,这不是先吓唬吓唬小鬼子,灭一灭他们的气焰吗?这些提法,我想了大半夜了。你觉得对小鬼子还有威慑力不?”
肖洪东放下布告:“有!我听人说当年黄秋虎司令在小营村杀鬼子留下的布告,和这也差不多,对鬼子震动不小。”
于兆龙觉得好像被肖洪东说穿了什么似的,忙掩饰说:“当然还是黄司令水平高,我们只是学他罢了。我想只要能威慑小鬼子,百姓就拥护我们,队员们也会向着我们。”
“发布告还请示黄司令不?”
于兆龙这才想到布告的落款是黄秋虎,自己差一点又露了馅儿,忙说:“我看这事就不去向他请示了吧,仅仅用他的大名去威慑小鬼子,黄司令是不会反对的。”
肖洪东微蹙着眉,望着于兆龙,他不明白,于兆龙常常代黄秋虎行令,而不去请示,难道黄秋虎曾特别向他授过权?现在于兆龙又发话了,他只得说:“既是大队长说不用请示,就照你说的办吧。”
“多写几份,多贴几处据点,免得有些小鬼子和汉奸们看不到。”
肖洪东同意帮着誊写。
于兆龙喊小铁锤去通知几名队员来。他到院中伸了个懒腰,听到黑马打响鼻,便走过去为它添了点料,然后向街上走去。“神神”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于兆龙在村里巡察了一圈,去伙房看了看,回到住地时,正看见肖洪东送刘卖油出来。
刘卖油看见于兆龙回来了,马上打招呼说:“于大队长!”
“刘卖油,你又来了?你不是找八路军去了吗?”
“找不到八路军,我就还卖油。于大队长,你们义勇队就买我点油吧!这年头,卖油也真难。”
肖洪东说:“跟你讲了,我们现在不买,你过些日子再来吧!”
“看来你们义勇队这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好,好!过些日子再来。”刘卖油担着油挑子去了。“卖油了!卖油!”他又在街上喊起来。
“这年头,卖油确是难,谁家还有钱买油?”于兆龙说。他侧身问肖洪东:“他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事?”
“他只是缠着要我们买他的油。”二人说着话向门里走去。
于兆龙看通知的几名队员来了:“我们打了胜仗,对小鬼子是个打击;再让他们看看这张布告,使他们心里更窝气,所以把布告贴进据点去最好!”
肖洪东一边誊写一边说:“最好贴到他们床头上去。”
有人扑哧一声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肖洪东停住笔,“你们想想,这样的布告贴到了他们床头上,小鬼子还不吓得拉在被窝里?”
“肖队副说得没错!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于兆龙接着分发布告,为他们分工。
这时,王占牛和卞金凤来了。
于兆龙本不想分派他们。他觉得王占牛不适宜做这种事,而卞金凤又是女人,虽说她独自拦截过木下,有勇气,但派她进据点去贴布告,他还是有些担心。而小铁锤和王占牛的感情特别好,又多次得到卞金凤这位大姐的关照,他利用下通知的机会,把这事悄悄告诉了他们。王占牛和卞金凤上阵心切,听说有任务,便跑来了。
“于大队长,你可是答应过给我分配任务的呀!”卞金凤说。
于兆龙看她要求迫切,想想确实答应过她,说:“去道士庄子据点的任务就交给你吧,你可要完成好。”
卞金凤好高兴。
王占牛站在一旁不说话,他以为只要自己来了,于兆龙就不会忘了他。想不到于兆龙把任务分配完了,却没有他。反而对他说:“王占牛,你是小队长,就不要去了吧。”
王占牛觉得有些丧气,扳着手指数了数鬼子的据点,说:“县城还没人去呢!”
肖洪东看了王占牛一眼,想起他经常说有一天要把鬼子的脑袋割下来当尿壶,说:“进县城把布告贴到工板的营房前,并不比割鬼子脑袋当尿壶更容易。”他想提醒王占牛理解进县城贴布告的难度。
王占牛听出肖洪东不支持他去贴布告,他才要反驳,于兆龙说:“肖队副说得对,贴布告并不比抡鬼头刀。”
王占牛最怕别人看不起他:“大队长,我抡鬼头刀,就不能贴布告了?”
“于大队长不是这个意思……”肖洪东又要解释。
王占牛急了:“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肖队副你狗日的净给我泼冷水!”
于兆龙吼道:“王占牛!你小子敢骂人?”
王占牛一愣:“我骂人了?”他平日讲话经常说“狗日的”,时间常了,自己倒不以为然了。现在于兆龙一提醒,他才有所觉察了。
肖洪东理解这三个字几乎已是王占牛的口头语,并不与他计较,说:“王占牛,我理解你要争任务的心情。不过,进城里贴布告确非易事,而且鬼头刀怕也不能带。”
王占牛看肖洪东这样理解他,有些感激了,说:“肖队副,今天把话说到这儿了,我王占牛要是完不成任务,就拿我的脑袋当尿壶!”
“王占牛,说大话当不了贴布告!”于兆龙呵斥道。
“完不成任务,任凭处置!”
于兆龙还是以为王占牛未必能完成这个任务,但看他犟劲上来了,知道很难再劝,又一想,一旦任务完不成,他小子今后对自己的估计也许就明智些了,便说:“你既是执意要去,就准你去,还有两份布告,分别贴在小鬼子和清乡队的营房外。我还是说,这个任务很艰巨,你纵是贴不了,也不打紧,回来就是了,我不会处罚你!”于兆龙知道王占牛这样的人,只要任务到了手,纵是赴刀山火海也会拼命去做的,他担心王占牛的安全。
王占牛接过布告:“二位长官看不起我王占牛!”他走了。
小铁锤以为贴布告这个事自己也能办,他拉了王占牛和卞金凤来,本想让他们也为自己说句话,或许能讨个任务,现在看任务已分配完,却没有自己的份,便拉了拉于兆龙的衣角:“大队长,还有我呢!”
于兆龙知道小铁锤很机灵,他又正担心卞金凤一人有困难,便说:“你协助卞金凤吧。”
既是于兆龙安排,卞金凤便说:“铁锤兄弟,咱俩一块儿。”
于兆龙刚分配完任务,又有名队员领了个农民进来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