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金声焦急地盼着援兵。
在一线指挥阻击日军的江参谋长派人来报告说,青崖顶方面日军背后响起枪声,也许是援兵到了。高金声终于感到有了希望,精神为之一振,命令守卫青崖顶的阎大头部立即出击,与前来救援的刘同敬部呼应,夹击日军,打开突围通道。同时传令各部作突围的准备。
要撤离轿顶山区,高金声颇有惜别之情。他的队伍在此盘据已近两年了。自从日军占了他的家乡后,他在轿顶山区算是暂时安了家,甚至将家传的几件珍藏也带来了。看到贴身卫兵为他收拾东西,他知道他父亲曾钟爱的那几件古玩器具是很难带在身边的,命令卫兵找个合适地方进行掩埋。
“高司令,那几张古字画呢?”卫兵又问道。
高金声知道那几幅明清时代的字画,乃是家中珍传,更是不能丢失。但字画是不能掩埋的,于是说:“带走!好歹这字画不是很重。”他又看了一眼卫兵,“你什么都不要管,只把这字画给我保管好,就算有功了。”
“报告司令,我一定和字画同在就是了。”卫兵去了。
高金声安排喂好战马,命令提前开饭。
司令部的老弱人员得到援兵到来的消息,唯恐自己走得缓慢,便自发地开始向青崖顶方向运动。
高金声如坐针毡般等候青崖顶方面的消息。阎大头几次派人来报,说正与日军交战,一切请高司令放心。
卫兵将高金声的坐骑雪里白牵到了门外。战马长嘶,预示着一场激战的来临。
高金声迟迟得不到阎大头报捷的消息,以为他作战不力,于是传令在前沿阵地的江参谋长带预备队支援阎大头的二营,要不惜代价,开辟突围通道。
青崖顶的枪声依然是时疏时密。高金声等不得了,命令司令部向青崖顶移动。如果阎大头和刘同敬的夹击仍不能奏效,他想亲自带队冲锋,杀出一条活路来。看到司令部人员开始行动了,高金声也跨上了坐骑。
这时,有个受伤的参谋急急从前方赶了回来:“报告高司令,青崖顶两处险要失守,日伪军向我腹地压过来了。”
高金声大惊。他万万没想到,部队突围不成,反而丢了险要,厉声喝问:“阎副司令呢?给我把青崖顶丢了,还怎么守?让他来见我!”
“阎副司令阵前倒戈,领着他的人投鬼子去了。”参谋说。
原来阎大头看高部损失惨重,又看高金声不肯投降,他害怕被消灭,便使人悄悄劫持了高金声的妻子和女儿,主动放弃了险要,由夏保长牵线,投降日军去了。
高金声听到阎大头向鬼子拱让了险要,又劫持了自己妻女,又惊又怒,不由得大骂:“这个婊子养的,还是投了鬼子!”他知道青崖顶一失,门户大开,形势非常危险,命令说:“传令江参谋长迅速带兵追截。”
“报告高司令,江参谋长在前沿阵地得知阎副司令叛变后,来不及请示就带人去追,被阎大头的人打伤了。”
高金声又是一惊,立即打马奔上前岭,用望远镜望去,只见日伪军已登上青崖顶。他知道战局危急,大骂阎大头,又大骂秦启荣、刘同敬不守信用。眼见着日伪军越过了青崖顶,高金声知道已救不回妻女,只得命令部队调转方向,向西北撤退。
日军的炮弹已落到后岭上,受伤的江参谋长还在指挥残部进行抵抗。高金声弃马而足,攀上岭来,让人把江参谋长抬走,亲自指挥阻击。
日军火力凶猛,后岭硝烟弥漫,又有一些士兵战死。高金声看后岭平缓,无险可守,只得下令撤退。
高金声退到沟谷中,日军的炮弹追踪而至。他的脸被炸伤了,鲜血流了下来,兵士立即为他包扎。又是一发炮弹飞来,在不远处炸响,高金声贴身卫兵被炸死了,雪里白一声长嘶,顺着河谷跑了。马背上驮着的古字画,早不知丢失在什么地方了。
山谷中到处是枪炮声,人的呼叫声。高金声奔到一棵树下,奋力呼喊:“弟兄们,顺着河谷奔八戒山。”八戒山是西北方唯一的制高点,他曾布兵于此。同时,他又将身边的十余人埋伏于一处崖上。
日伪军蜂拥而进,大呼活捉高金声。
高金声看日军已到崖下,喊了声:“给我打!”他带头扔下去一颗手榴弹,轻重火力一齐向崖下开火,立即有几名日军倒了下去。日军暂时停止了进攻。高金声利用这点儿喘息的机会,组织向八戒山撤退。
日军仍继续追击,但是担心高部有伏兵,放慢了速度。
高金声看部队死伤惨重,又看日军向八戒山追来,他有些绝望了,仰天长叹:“天不佑我!”
于兆龙骑马来到轿顶山左,被日军截住了。
从山左向轿顶山发起进攻的是日军木下小队。木下发现于兆龙的坐骑是他们小营据点的马,立即逼住了于兆龙进行审问。
于兆龙说自己是田庄乡队长,前来向皇军报信,小营据点被夺。木下听不懂于兆龙的中国话,又看他腰中有枪,背上有刀,以为必是他抢了皇军的马,还想狡辩,于是用指挥刀压向他的脖颈,把枪和刀夺了,逼他说实话。木下的问话,于兆龙也听不懂。
木下命令将于兆龙吊在树上。于兆龙百般解释,日军听不懂。于兆龙很着急,知道没法交流,便不能使日军相信自己。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谷野,说:“我要见谷野太君,我要见谷野太君!”
木下终于听懂了谷野二字,以为于兆龙或许还有来头,刚要派人去报告谷野,有兵士说:“报告小队长,谷野中队长来了!”
木下一看,只见谷野和田家北各骑着马从山前过来。
原来日军在轿顶山望见东北方向烟火冲天,有人担心小营据点有失。谷野认为小营附近没有中国的大部队,小股武装拔不了据点,那烟火极可能是民间失火。他又觉得围剿轿顶山已到最后关头,阎大头的投降,使高金声全线崩溃,他正督阵发起总攻。
木下看到谷野来了,赶忙上前报告说:“中队长大人,我们抓到一名奸细,他带着枪,还骑着皇军的马。”
“是什么人?”
“我正要审呢!”
日军开始抽打于兆龙。
于兆龙看到从马上下来的是谷野,立即大喊:“谷野太君!谷野太君!”
谷野止住了日军扬起的鞭子,转着圈儿看了看吊在树上的于兆龙:“大个子?”
“谷野太君,是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田家北一看确实是于兆龙,赶忙把他的话翻译给谷野。
谷野命令放人。
于兆龙站在谷野面前,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被抽打出的血水说:“谷野太君,我有要事向你报告!黄秋虎的义勇队乘皇军进山袭了小营据点,烧了岗楼,抢运皇军的粮食。他们走到田庄时,被我们田庄乡队包围了,义勇队拼命突围,请皇军赶快增援,不然,又怕让他们跑了。”他说完,注视着田家北,“田翻译官,请把我的话翻译给谷野太君,让皇军务必马上回兵救援。”
田家北虽不知于兆龙来此的意图,但想到他和他的义勇队曾救过自己的老爹和田家人,又有老爹嘱咐,要为义勇队提供方便,想到这里,赶忙把于兆龙前来告急的话圆满地翻译给了谷野。
谷野死死盯了于兆龙一会儿,又去看那匹东洋马,瞬间又返回目光看于兆龙。
于兆龙明白他心中的疑团,说:“义勇队夺了皇军的马,骑着马押运据点里的粮食,被我用枪打落马下了,把这匹马夺了回来,还缴获了……”
谷野对骑在马上的人很感兴趣,不等于兆龙说完,就急急问道:“骑在马上的是不是黄秋虎?”
“被我打落马下以后,他的士兵把他救了回去,齐声喊黄司令,我想,他大概就是黄秋虎,他丢落的刀柄上刻着‘黄秋虎’三字。”他接着向木下问道,“我带来的刀呢?那是黄秋虎的刀,我要将它缴给谷野太君。”
木下把刀拿了过来。于兆龙说:“谷野太君,就是这把刀,你看!上边刻着黄秋虎。”
谷野将刀接了过去,仔细端详刀柄上的字,但是他不认识汉字,目光转向田家北。
田家北告诉他:“这上边确实刻着‘黄秋虎’三个字。”
“噢——,是黄秋虎的!”谷野有些相信了,又转向于兆龙,“他带了多少人?”
“三十多人,有的用长枪,有的用短枪,全是便衣打扮。”
“黄秋虎是伤了,还是死了?”谷野是极希望抓住或打死黄秋虎的。
“现在不清楚。我想,他就是活着,现在也难以指挥战斗了。但是他的义勇队不甘心在田庄被歼,拼命突围。”于兆龙煞有介事,神情焦急,“我想黄秋虎不能指挥战斗,这正是歼灭义勇队的好机会,又正好夺回了这匹马,我就给皇军送信来了。好歹这信我算是送到了,这马也给皇军送回来了。”他长出了口气,大有完成任务之后的快感,那意思就是说,至于要不要歼灭义勇队,活捉黄秋虎,那就看你们的了。
得到如此重要而又确切的消息,谷野极为兴奋。他对于兆龙的态度和缓了,表示关心地:“你的信送得好!”看了看周围的日本兵,“他们不认识你,对你误解了。”
“为了报答皇军,我一切都不怕。我想及早抓住黄秋虎,让皇军提拔我,奖赏我。”
“奖赏你!奖赏你!”谷野终于知道“大个子”是为了获得奖赏才冒着危险前来送信的。
木下看到谷野信任于兆龙,自己不好再问什么了,便将枪还给了他。
于兆龙将枪重新插在腰间说:“谷野太君曾要我们抓黄秋虎,今天黄秋虎撞到我枪口上了,我不能不前来报告。”
“你的够朋友!”谷野伸出了右拇指,左手握着“黄秋虎”的那把刀,他不想还给于兆龙了,只是指着那匹东洋马,“这匹马送给你。”
“谢谢谷野太君!不过,这马是我为皇军夺回来的,如果归了我,那岂不是为了我自己吗?所以,我不能要。”
谷野命令木下小队立即奔赴田庄,围歼黄秋虎,又要于兆龙领着走捷径,火速赶路。
日军走后,谷野又担心日军人少,于是让人将李相藩找来,要他调派驻小营的清乡队一块去田庄。
李相藩本以为是谷野要他督剿高金声,一听是要他抽兵去田庄,忙说:“谷野太君,高金声率残部窜向八戒山,我正命令奋力进剿,如果抽兵,恐怕……”
“我命令皇军紧缩包围八戒山。”谷野想独占擒捉高金声的头功。
既是谷野要调集日军紧缩包围,李相藩只得执行命令了。但他对田庄乡队包围义勇队表示怀疑。问道:“谷野太君,田庄乡队不是名存实亡了吗?他们还有能力包围义勇队?”
有了上次的经验,谷野不太相信李相藩的消息,说:“是田庄乡队长‘大个子’亲自来报告的,怎会有假?”
“有人说田庄乡队名存实亡了。”
“………不对!‘大个子’刚刚来过,皇军的马被他夺回来了。”谷野认定田庄乡队还存在。
“谷野太君,我是昨天得到的消息,我还以为太君早已知道了呢!”李相藩说。他昨天知道了田庄的情况后,曾考虑过要不要报告谷野。他以为,如果谷野已经知道了,自己又去报告,显得太没趣;谷野若是不知道真相,自己去说明这件事,无疑等于揭露谷野愚蠢被骗,也会使谷野不高兴的。日军的损失事小,自己的损失事大,李相藩始终抱着这个原则。现在看来,谷野确实对田庄的真情不太了解。
李相藩的提醒,谷野这才觉得是有些日子没有田庄的消息了,难道田敬斋被义勇队抓走后,乡队也出了变故?他又问田家北。
田家北说:“自从黄秋虎抓走了家父,死活没有消息,我也没敢回家过,田庄的情况一概不知。”
谷野还是相信“大个子”是乡队长,但对李相藩提供的情况也不得不防。他命令清乡队抓紧追赶木下率领的日军,要他们转告木下,一定要盯紧那个“大个子”,一路小心。他以为只要盯紧了“大个子”,就不会出问题。
木下领着日军赶到壶口谷南口,望见山谷凶险,便想瞭望一下情况,又听到山谷中传来牧羊的歌声:
快要黑天了,
狼要下山了,
羊羔羊妈妈,
我们回家了!
……
木下虽不懂这歌词,却瞭见谷底牧童很自在的扬着鞭儿唱牧歌。便喊了两声:“考道母(日语:男孩)!考道母!”
牧童没有听到喊声,只顾悠然地赶着羊群往前走。
于兆龙看木下迟疑,料他担心谷中有埋伏,便说:“太君,我那乡队恐怕不是义勇队的对手,现在不知怎么样了,我想抓紧赶回去,指挥他们,不要放走了义勇队。太君,我们必须抓紧赶路。”
木下想到谷野对于兆龙很信任,自己也就没有什么怀疑。说:“你的头前走,皇军的在后边!”他有意让于兆龙在前边探探谷中的情况。于兆龙明白木下的意思,说:“皇军跟我来!”他快步向谷中走去。
木下看了看谷中未见异常,又加回援心切,于是用指挥刀向谷中一指:“快快地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