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立轩被抓进城的消息,申怀中很快就知道了,他正想把这情报传送给于兆龙,同济堂药店的李仲鸿找他来了,手中还提着药,说:“申副官,你为你娘买的药,我给你送来了。”
申怀中接过药说:“多谢伙计,这药多少钱?”
李仲鸿说:“过两天给钱也不迟……”他一边递药给申怀中,一边悄悄说:“于老板来了,在我家等你。”
申怀中点了点头,大声说:“好,我忘不了给你送钱去。”
李仲鸿走了,申怀中对身边的清乡队员说:“我托人给我娘把药送回去。”便出门奔李家巷深处的一户小院来了。
院中有条大黑狗。申怀中一进院,大黑狗就扑了上来。申怀中吓了一跳,急忙向后躲闪。这时听到有人喊:“神神!”大黑狗接着停止了进攻,驯服地转了回去。
从屋里出来的是于兆龙,上身穿着汗渍斑斑的旧白衫,下身是膝盖上打着补丁的黑裤,脚上穿一双鲁中男子喜欢穿的鹰嘴韂鞋,完全是地道的农民打扮。
李仲鸿的父亲看申怀中来了,说:“你们进屋,我去门外瞭着点儿。”
申怀中一进屋就拉住了于兆龙说:“兆龙兄,你跟着黄秋虎干得不错呀!打得日本鬼子提心吊胆!”
于兆龙和申怀中前两年同在省城时,关系就极好,申怀中赏识于兆龙的武功,于兆龙则佩服申怀中的才学,现在又转向了抗日的同一目标,更觉心心相印。
尽管二人心灵默契,但关于黄秋虎的真相,于兆龙还是不多说。他见申怀中夸奖自己,便微微一笑说:“老弟,还不是多亏了你提供情报呀!摸准了小鬼子的行动,才好对付嘛!”于兆龙要去为申怀中倒水。
“兆龙兄,我不能在这儿多待,你有什么吩咐,抓紧告诉我。”
“白立轩先生被清乡队抓进城了,我想让你探他的下落,以便营救。”于兆龙说。
“这事我知道了。敌人把白先生抓来,是想逼他当伪县长。据说先生不从,将在场的大小汉奸骂了个痛快。许多人被他骂得想杀了他,但日军大队长工板不让,想囚禁白先生,慢慢逼他就范。现在被押在北街马家牌坊西边的院子里,虽说没有捆绑,实际就是软禁,看守得极严,根本出不了宅院。”
于兆龙点了点头:“临时没有危险?”
“工板不发话,临时没有人敢害他,但夜长梦多。白先生那人品,岂肯附逆,敌人害他是迟早的事。”申怀中说。
于兆龙同意申怀中的分析,说:“抓紧搞清楚白立轩住哪间房,以及看守人员和防范情况。”
“你告诉黄司令,请他早一天来救白先生。”申怀中以为要救白立轩,只有马上告诉黄秋虎。
于兆龙点了点头,说:“我回去就想法救白先生。”
申怀中看了看于兆龙,觉得他进城有一定的危险,说:“敌人盘查很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以前骗过鬼子,千万不要让他们把你认出来了。”
“放心!我买好了几片豆饼,用小车推着,再将旧苇笠往头上一扣,谁能认出我不是农民?”于兆龙很有对付敌人的信心。
申怀中走后,于兆龙收拾了小车,唤了“神神”,准备出城。他虽然知道自己一个人救不出白立轩,但还是想观察一下北街马家牌坊附近的情况,便于策划营救方案。
自从来了鬼子,于兆龙第一次进县城。这座古城已失去了昔日的热闹。除了趾高气扬的日本兵和日本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傲慢地走在街上以外,中国人多是行色匆匆。街面上多了几家日本人的店铺和酒馆,门口挂着“佑保料理”、“樱岛名酒”等招牌。从街上即望见店内的日本女侍身着和服、腰间缠着锦绣背带,脚踏木屐,头上梳着高高的唐装头,脸上搽粉,唇上涂丹,正在忙着招待日本兵。
几名巡逻的日本兵迎着于兆龙走来,迈着不可一世的步伐。于兆龙厌恶地瞟了一眼。
“哐……!哐……!”前边传来敲锣声。于兆龙抬头一看,只见写着“中日亲善”的广济寺庙墙的一端钉着一个中国人,那服装完全是个农民。有人在喊:“这就是反对皇军的下场。”被钉者是谁,于兆龙无从得知。看到被害的同胞,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怒火,暗想:“我的家乡成了魔鬼的天下!”他将头上的苇笠往额前拉了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推着小车走了过去。
马家牌坊的西边果真有条巷子,于兆龙望了一眼,看到一家青砖大门前,有清乡队员站岗,他想那大概就是看押白立轩之处。他放下小车坐在巷口休息,装作要抽烟的样子,观察巷子里的情况。
巷子较深,但有岗哨的却是第一家。于兆龙看出这家是个高大的四合院,院后又是一条东西巷,且都是民宅。他觉得只要探准了白立轩所处的房间,从后街上房后,揭去房顶的瓦,垂下绳子,便可能将白立轩提出房外。尔后再想法儿出城就是了。他想回去后等待申怀中的侦探情况,再设计救人方案,并告知白立轩予以配合。
在四合院门口值岗的清乡队员看于兆龙不走,便过来赶他:“干什么的?快走!”
于兆龙推起小车往南门走去。
城门有一名日军和四名清乡队盘查。看见于兆龙推车走来,一名清乡队员用枪拦住了他:“站住!干什么的?”
于兆龙不慌不忙地停住了推车:“你看我不就是个买豆饼的嘛!”
“买豆饼的?不会是以买豆饼做掩护吧?”又一名清乡队员上来了,“把豆饼解下来,检查!看看里边藏着枪没有?”
“老总,这样几片薄薄的豆饼,能藏枪吗?”
“少废话!”清乡队用刺刀挑断了捆绑豆饼的绳子。
“汪!汪!汪!”于兆龙身后的大黑狗“神神”狂叫着扑上来要阻止清乡队检查。
“他妈的!”一名清乡队员用枪指向了“神神”。
“神神”后退一步,依然狂叫不止。一名清乡队员拉动枪栓,要对“神神”开枪。
于兆龙喊了声:“神神!”把它挡在身后,止住了它的呼叫,又回头说,“老总要检查就检查吧!反正我怎么说,你们也不会相信。”
“上次有人把豆饼挖了个窟窿,将钱藏在里边,照样被老子翻了出来。”
于兆龙听明白了,他们是在要钱。他把豆饼一片片搬到地上,清乡队员便用枪托一片片地敲击着检查。
那名日军一边搜查着进城的老人,一边向清乡队员们喊:“仔细地搜,不要放过游击队!”
豆饼检查完了,没有发现疑点,清乡队员又要搜身。
于兆龙知道口袋里那点儿零钱保不住了,只得忍下气愤,掏了出来说:“我买豆饼剩下点零钱,请老总拿去买烟吧!”
一名清乡队员一把抢了过去,说:“你小子早拿出来不就得了!”
另一名清乡队员没得到钱,便去于兆龙身上搜。于兆龙把两只手臂伸开,任他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却什么也没有。清乡队又看了看于兆龙裤上的大补丁和头上戴的旧苇笠,骂了句:“穷鬼!”
于兆龙说:“到处有人要钱,我们庄户人能不穷吗?……”
清乡队员不耐烦了:“滚!滚!”
于兆龙将豆饼一片片搬上小车进行捆绑,唤了声:“神神,我们走。”
大黑狗摇着尾巴跟在他身旁。
这时,听到嘚嘚的一阵马蹄响,一名去城外遛马的日本兵军曹骑马回来了。到了城门,他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向里走来。
那名值岗的日军二等兵立即向军曹打了个立正。几名清乡队员也立正说:“太君辛苦!”
从马上下来的军曹扫了他们一眼,扬着头颇为傲慢地嗡了一声。就在于兆龙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军曹突然吼了一声。他说的是日语,意思是要于兆龙站住。
值岗的二等兵懂得他的话,赶忙报告说:“军曹大人,我们已经全部搜查过了。”他的意思显然是可以对于兆龙放行。
牵马的军曹不听,撒了马缰向左跨了两步拦住于兆龙,死死地望着他,嘴里喊着“八格呀噜!”将指挥刀拔了出来。
原来这名军曹是井上一郎。他一向争强好胜,自从两次比武均败于于兆龙后,实在是不死心,做梦都想寻机进行报复。他经常回忆于兆龙的面容和形象,只要有机会遇上于兆龙,他不想放过他。说来也真是冤家路窄,他想寻于兆龙寻不到,却在这里遇上了这张让他熟思过的面孔。那浓黑的眼眉,大而有神的眼睛,微微昂起的额头,威武挺拔的身躯,这不是谷野说的那个大个子又是谁?就是他曾两次将自己击败在地下,让自己在长官和同伴面前出过丑。要不是曾败在这个大个子手下,自己也许早就由军曹升为军官了。现在终于遇上了这个大个子,这正是报复他的好机会。但令井上不明白的是,这个武功高强的大个子队长何以换上了农民服装,而且推着农民常用的木轮推车。他用指挥刀指着于兆龙,用日语喊叫:“你的不是农民!为什么扮成农民?”
此时的于兆龙也认出了井上,他也暗暗吃了一惊。他虽然知道井上未必了解他的真实身份,但争强好胜的井上会不会又要进行比试?于兆龙不怕与他比试,但他想尽快安全返回部队去。他急剧地调动着每一根神经,考虑着对付井上的办法。同时又极力控制心中的焦急,脸上显出平和的神情,说:“太君,你认错人了,我本来就是农民,进城买了几片豆饼。”
井上用日语加汉语大喊大叫,那意思是说,我不会认错,你曾经令我难堪,今天我要和你算帐!
于兆龙不想与井上纠缠,他想抢在守城的日本兵和清乡队不明真情的情况下,赶快脱身,离开这个危险境地。
井上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于兆龙,举着指挥刀向于兆龙逼过来。
于兆龙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不马上处置井上,便只有死路一条。他躲闪了一下身子,喊了声:“神神,上!”
“神神”呼地一声,猛虎般扑向井上。
井上一看一条大黑狗从他右侧扑来,急忙用刀招架。“神神”动作灵活,不等他转身,已扑上去撕裂了他的衣服。井上惊呼着后退。守门的日军和清乡队也都急忙过来帮他打狗。
于兆龙看时机已到,伸手往头上一摸,将用旧苇笠遮掩在头上的枪握在了手中,顺手“砰砰”两枪,将井上和值岗的日本兵击倒在地。于兆龙接着向吓愣了的清乡队员大喊:“我就是黄秋虎,怕死的把枪放下!谁要是不听话,我马上送他上西天!”
四名清乡队员一听是黄秋虎,又看他两枪打倒了两名日本兵,他们几乎把魂都吓掉了,一个个颤抖着:“我们……缴……缴枪!黄……黄老爷饶……饶命!”
“把枪放下,转回身去。”于兆龙又吼了一声。
清乡队员们乖乖地把枪放在地上,转回了身体。
“神神!看住他们,谁要动一动,就撕了他!”
大黑狗十分听话,遵照于兆龙的命令,在清乡队员的身后狂叫不止。
于兆龙迅速收起放在地上的步枪,又取下了日本兵尸体上的枪,挂背在自己肩上。
他看到井上虽然脑袋破了,流了一滩血,但身子还在挣扎,便踢了他一脚,“你小子跑到中国来耍什么横?回老家报丧去吧!”
这时,城里响起枪来,夹杂着日伪军的呼喊声。于兆龙知道敌人听到这边枪响,赶过来了。他一把采住了井上那匹马的缰绳,跃上了马背。
那马长嘶了一声。
一名清乡队员刚要回头,“神神”呜地一声吼,吓得他急转回身去。
于兆龙勒紧马缰,调转马头,对着清乡队员的后背说:“这枪和马,我全带走了。你们告诉小鬼子,我黄秋虎就不谢了。”他用
两腿将马肚一夹,那马一声长嘶,如飞一般奔出挂着人头的城门。“神神”则如箭似地紧追其后。
待到日伪军赶到城门,除了两具流血的日军尸体和四名吓掉了魂的清乡队员外,枪支和马匹都不见了。李相藩询问清乡队员,他们才战战兢兢地说:“是……黄秋虎来了。”
一听到黄秋虎的名字,日伪军立即向四处张望,惟恐黄秋虎没有走远,或就躲在附近什么地方,一旦突然枪响,说不定自己就命丧黄秋虎枪下。
李相藩看了看几个守城门的部下:“你们为什么不抓住他?他妈的一群笨猪!”
谷野赶来了,他看到自己部下听到黄秋虎的名字,那惊恐的样子,便顺手揪住了一名士兵的胸襟:“一听黄秋虎的名字,你就吓成这样,还配做帝国军人吗?”他把士兵甩了出去,又给了另一名士兵两个耳光。
日本兵吓得一个个挺直了身子。
“要抓住黄秋虎,夺回枪和马!”谷野下达了命令,“快追!”
日伪军蜂拥出城,鸣枪追赶,但旷野中却没有黄秋虎和“神神”的影子。
谷野不肯就此罢休,他以为黄秋虎一个人带得几枝枪,尽管骑着马也很难走得远,命令李相藩带领清乡队配合日军分头追赶,又命令向城外各据点打电话,要他们阻截各路口。谷野以为布下一张大网,黄秋虎飞不上天去。
各据点的日伪军几乎全出动了。天已经黑了,他们知道黑夜更是黄秋虎的天下。但上面有命令,尽管有些胆怯,也只得一边打着枪一边小心地前往各路口拦截。
于兆龙背着枪在马上急奔,到一岔路口,黑暗中的对面传来问话:“干什么的?老子开枪了?”
于兆龙知道遇上了敌人,赶忙转向另一侧奔去。于兆龙一走,后面的清乡队追了上来:“快追!要是让黄秋虎从我们这里跑了,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他们鸣着枪从于兆龙背后追来。于兆龙又行数里,发现前面一个据点里亮着灯光。他正盘算如何绕开据点,想不到这个据点里的鬼子伪军也出动了,正顺着大路向于兆龙这边搜查过来。于兆龙犹豫间,后边伪军追来了,子弹从他身边飞过。就在这时,那马发出了一声长嘶。只听到前后的日伪军都在呼叫:“听见马吼了吗?快追!”
于兆龙觉得骑着马太易暴露目标,便想撇下马,但身上枪支多,怕走得太慢。听听前后追堵的日伪军渐近,他才想到让马将敌人引开。根据他的经验,黑暗中突见光亮对马是有吸引力的。他下了马,将上衣脱下,蒙住马首,牵马前行。到一路口处,他猛然将遮挡在马首上的衣服取下,让马面向据点里的灯光,又向马屁股上狠击了两掌,那马长嘶一声,向着据点的灯光奔腾而去,在旷野里发出嘚嘚的马蹄声。
“黄秋虎骑马跑了!快追!”各路日伪军打着枪追赶奔马去了。
于兆龙背着几枝枪,从旷野里走了半里地,感到身负太重,便在一沟坎处找了些杂草将枪支掩藏起来,决定自己先回去,以后再来取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