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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2015-06-12 14:59:00来源:中共山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作者:

  第二天一早,李福贵和留金一同从店铺里过来拜年,说道:“朱二哥传来消息,这几天咱们过年鬼子也过年,他们集中在金泉馆内吃喝玩乐,有两个鬼子因为争一个妓女还被田岛关了禁闭。他让咱们几个考虑一下,怎么再给鬼子玩玩?”

  郑继元说:“我倒有个想法。如没别的事咱一块去找他。”

  走到半路,正遇朱二哥前来,他们钻入附近一个废窑内,朱二哥分析了当前的形势:“自从咱们闯入警备队,鬼子加强了巡逻与警戒。他们力量不够,就强迫吴廷玉的‘治安维持会’参加,对城墙根部的所有下水道洞口全部封死,昼夜值班巡逻于大街小巷。一部分人做了汉奸,他们同鬼子勾结在一起搜民宅抢店铺,仅义茂公一家,就被抢去红白糖、纸张、杂货六汽车之多。所有的杂货商店,像毓昌、裕秦、沈义成等等一二十家,每天都会遭到鬼子汉奸们的敲诈勒索。火神阁的长盛园,北门大街的汇君楼,还有东门大街的庆升楼、燕宾楼等城里大点的饭店,几乎都成了鬼子汉奸们逗留的场所,他们吃喝赊账,猜拳行令,稍不满意,店员店主即遭毒打。吃饱喝足就三两成群地去逛孔府、孔庙、颜庙。我估计,他们转够了城里,还会去孔林、周公庙,甚至去更远的地方。你们看,这是不是机会呀?”

  郑继元说:“朱二哥正说到我的心里,根据咱们的力量,是可以设伏游击他们一下了。”

  果然没几天,留金跑来请郑继元去破窑议事。朱二哥、李福贵已等在那里,一见面郑继元就说:“怎么豺狼就要出洞了?”

  朱二哥说:“正是,但不是一个地方。”接着,朱二哥把鬼子要去周公庙、孟林游玩的情报告诉大家。

  “知道鬼子人数吗?”

  “具体数还不清楚,不过,从伙房准备明天所带的午饭分析,人数可能在二十个左右。”

  “这个情报准确吗?”

  “是咱那个为鬼子送水的同志提供的,应该说比较可靠。”

  “这么说,咱可以一手按两鱉了。”

  “怎么按法?”

  “你想想,孟林离城有三十里地,可以肯定地说,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游玩,那一定是警备队统一组织去的,而且还会有汽车拉着。而周公庙离城只有一里多路,去那里玩的一般都是些散兵游勇。明天一早,咱先埋伏在周公庙内,先解决他们再过去解决那些去孟林的鬼子。”

  “这正是我所顾虑的地方。一手能按两个鱉固然很好,问题是咱们人手太少,要歼灭鬼子,光靠咱们几个人那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我已安排人将这一情报送给了邹县游击队的赵大队长,我想,他们接到这个情报一定会出手的。他们一出手,鬼子要么死战,要么逃跑,死战也许有援兵,这样咱们既可截杀又可打援。如果赵大队长真有特殊情况不能出手,那咱也不怕。九龙山摩崖下的山坳是汽车直通孟林的唯一山道,那里山势险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现在的问题是就咱四个人,如再分散兵力就只能起到蜻蜓点水作用,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如果都在一块,还能形成个拳头。”

  经过讨论最后统一了意见:放弃周公庙,集中对孟林,打回不打去,掌握稳准狠。实践证明,他们的这一决策是符合实际的。

  这天,天气晴朗却依然很冷。留金守了守破对襟棉襖,又用衣带重新扎好。五团游击队员们躲在摩崖山上,俯视佛龛前面的袅袅香烟,默默祈祷着佛祖能保佑他们旗开得胜。山上风大气温也低,郑继元正讲解着步枪的构造原理和三点一线的作用,雪珠跑上山来,她一边拿出吃的一边说道:“鬼子去了凫村方向,共有两辆卡车二十四个人。看样子他们没去孟林而是去了孟母林。”

  觉得冷呵呵地等了半天,结果扑了空的留金急了:“那怎么办?”

  郑继元说:“敌变我变,朱二哥,咱们去凫村埋伏吧?”

  朱二哥说:“别慌。你们不知道,这孟林是孟子家的祖坟,孟母林则是孟子父母的合葬地。孟林在孟母林以东,他们相距不远,鬼子先去孟母林,接着再去孟林,然后,再从孟林走近路回城,这样既不呆路,又给人以错觉,真是狡猾透了。”

  “这么说鬼子从这里回城的路线并没改变。”

  “应该说没有。孟母林、孟林我都去过,那里的路仅能过去一辆车,如果直走还好,一旦回头就不那么容易。我分析,鬼子这次先去孟母林后去孟林看起来绕路,但这样能一路前行。我想这是鬼子事先勘察好了,不然他不会这么熟悉。”

  雪珠一边分发着烙饼一边附和道:“我看朱二哥说得有道理。就凭这个地方,鬼子只要能来,打他个落花流水还是有可能的。”

  郑继元高兴起来:“那好,咱听朱二哥的,打他个落花流水,打他个头滚满地,打……。”

  突然,前面枪声大作,原来鬼子遭遇了抗日游击队赵队长设下的埋伏。

  还在两天前,邹县抗日游击队赵先田队长接到来报,说有两个打扮成村民却满口都是日本话的可疑人从孟母林去了孟林,又从孟林去了曲阜方向。当时他想,驻曲阜的鬼子很有可能来邹县搞什么活动。苦于不知道鬼子何时出动、出动的目的以及有多少鬼子出动,所以迟迟没做出决定。朱二哥差人从曲阜送来的情报让他清楚地知道了鬼子这次的行动时间、地点、目的、大致的人数,于是决定挑出二十八名优秀队员组成一支战斗力很强的小分队拂晓时分埋伏于孟林深处。

  孟林就在九龙山东,四基山下。鬼子分乘两辆汽车从孟母林方向开来,一路上地顺畅让带队的岸本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望着巍巍龙山巅峰,森森孟林古柏,一阵哈哈大笑,接着,学着中国人的腔调喊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乐乎!乐乎!乐乎!”二十多个鬼子跟着叫了起来,这叫声吓坏了正行走在田陌上的一老一少,只见老者背起孩子拼命地逃离了这里。

  汽车一前一后地停在孟林门口,岸本集合起队伍顺着林中小路来到一块巨碑跟前,这是孟子祖父的墓葬。上百年的苍松翠柏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呜呜作响,合围粗的楷树树干在得意忘形的鬼子面前更显得高大魁梧。

  游完孟林的鬼子,在林间一片稍平的地方吃起了带来的午饭,一个调皮的鬼子把鸡蛋皮悄悄地放入另一个鬼子的衣领内,引得其他鬼子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一声哨响,无数发子弹从树林中飞来,十几个鬼子应声倒下,剩余的鬼子迅速还击。已趴在地上的岸本知道中了埋伏,在一片激烈的对射声中带着另一个鬼子向门口爬去。鬼子的火力很猛,赵大队长无法靠近。这时,两辆卡车开了过来,鬼子一面射击一面上车,已绕到汽车附近的赵大队长瞄准油箱连打两枪,汽车发生爆炸,鬼子乱作一团,队员们趁机发起冲锋,没死的鬼子纷纷倒地。岸本一见大势已去,猛蹬油门,同已爬上车的另一个鬼子逃命而去。

  还在摩崖山上埋伏着的郑继元他们听到枪声已停,深为没能去孟林埋伏而遗憾。留金第一个钻了出来,他登上一块巨大的山石,望断长长的白马河水,搜索着山下死气沉沉的村庄,想像着那个黑暗中的“神经病”少妇,一种悲凉和甜蜜的感觉一齐涌上心头。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向着山谷坡野,可着嗓门唱了起来:

  “还我江山还我权,

  刀山火海爷敢钻。

  哪怕皇上服了外,

  不杀洋人誓不完……。”

  这时,雪珠喊他一句,他跳下巨石,抬头望见远处有个东西正在田间蠕动,定神一看,是辆汽车正向这边驶来。

  留金过来,郑继元一个挥手:“瞄准鬼子,准备战斗!”

  留金见有颗手雷摆在那里,问道:“这玩意儿怎么用法?”

  郑继元说:“先把这个保险盖掀开,然后用手猛地一按,接着扔向鬼子就行。”

  留金一指山下的石坑:“手雷给我,我去炸它。”

  大伙齐声说道:“可要小心。”

  留金刚跳下石坑,汽车便驶入山口。坐在驾驶室内的岸本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另一个鬼子嘀咕几句,另一个鬼子迅速将枪口对准窗外。汽车越开越近,郑继元让朱二哥、李福贵瞄准开车的岸本,他和雪珠瞄准副驾驶位置上的另一个鬼子,只一声令下,枪声再次响起。惊魂未定的岸本一听到枪声急忙做起了缩头乌龟,不料一只臂膀中弹流血,另一个鬼子拼命还击。

  汽车在左拐右摆中前行,眼看到了石坑,留金按下手雷,照着鬼子扔去,手雷从车门上弹回,留金捡起手雷一个飞跃跳上汽车踏板,硬是把它塞进了岸本怀中,岸本的手枪抵住留金的胸膛,几乎同时,手雷把岸本炸成一堆血肉,而子弹则在留金的胸部穿出几个窟窿。

  在汽车燃烧的浓烟中,郑继元、朱二哥架着留金跳入石坑,随着油箱爆炸火光冲天,留金的遗体被安葬在坑内。早已哭成泪人的雪珠拾起一块还在燃烧着的炭火,在留金墓前的岩壁上写道:“九龙万古,留金不朽!”

  雪珠用她的《抗日快报》将这次孟林大捷的喜讯传遍城乡,人们为抗日游击队的胜利而喝采,为留金的英雄壮举而振奋。

  这天,朱二哥带来十几个要求参加抗日的小伙子,同时也带来了鬼子火烧宋家林,杀害多名村民的不幸消息。

  那是驻姚村火车站的鬼子到站北的崔家庄、宋家林一带为非作歹。时至下午,回到站里的鬼子见绰号叫迷糊的同伙未归,差人去找也没找到,就抓了两个村民帮助去找仍没找到。第二天,狗急跳墙的鬼子闯进崔家庄搜查,将两个村民杀死,又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看看没有结果,就又去了宋家林把村民集中在一起进行逼问,村民们一个个低头不语或摇头不知。早已失去人性的鬼子举起军刀向着村民砍去,两个村民应声倒地。鬼子又强行把十多个村民押进火车站逐个严刑逼问,终于知道了真相。原来,这个叫迷糊的鬼子未随队回站,是因为他还在村里到处乱窜专找妇女进行侮辱,村民们忍无可忍,有个叫宋明哲的年轻人趁着迷糊窜到他家的机会砸死了他,之后又将尸体投入到井里……。

  雪珠将朱二哥的叙述整理到这里,心中才算有了点空,一句“活该”的话把正在熟睡的郑老太太惊醒。

  “雪珠,还没睡啊?”

  “哎哟,是我吓着娘啦。”

  “没有。快睡吧,时候不早啦。”

  “也快好了,娘,你就安心睡吧。”

  朱二哥一直在外面等着,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鬼子这一新的罪行公布出去,尽管夜深了,雪珠还在继续地写着:

  鬼子连夜包围了宋家林村庄。来到宋明哲家一看,家里只剩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长工,问他们人都去了哪里,他们一声不吭,气急败坏的鬼子伸出刺刀就划开了老长工的嘴巴,又用军刀在老太太身上乱捅。鬼子从两位老人身上没得到什么,就将这两位老人拖进屋里后上锁,一把火烧了宋家的房子。鬼子还不解恨,又运来煤油将村里六十多间房屋烧个净光。在这场惨案中,共有七名村民被鬼子杀害……。

  雪珠的笔杆早已颤抖,雪珠的眼睛早已朦胧,她透过萤火虫大小的煤油灯光,笔头上凝聚着仇恨满胸,激奋万千:

  秀美的九龙山啊为什么遭受耻辱,

  清澈的白马河啊为什么总是泣诉?

  是豺狼闯入我的家园,

  是懦夫让我的母亲蒙羞。

  站起来吧,拿起刀枪,

  把凶狠的鬼子全都撵走!

  ……

  潘丁被鬼子抓到矿上当劳工一干就是三四个月。这里是鲁中地区最大的矿山,鬼子侵入华东,这些矿山就成了他们掠夺的目标。没有矿工就强征骗征,潘丁他们就是被鬼子欺诈恐吓来的。他们从早到晚都要下到几十米深的矿坑往地面上背矿石,陡峭的石路只能容下两个人,稍不留神就有掉下去的危险。同潘丁一块来的董五因脚受伤爬慢了点,就被鬼子的石块击中头部而摔下坑底要了命。好不容易熬到开饭,那些用麦糠橡籽面掺杂着沙土虫子做成的窝头实在难咽,满口泥土味的绿豆汤喝到碗底就是一层泥巴。没有一滴油腥,没有一点盐味,矿工们就凭着一把年轻的骨头硬撑着。看不到边的窝棚一个挨着一个,窝棚的下半截都在地下,两边的檐头连接着地面。每个窝棚里都住着几十号人,矿工们头顶着头地睡在用草铺成的地面上,窝棚中没有灯,夜里出去小便踩着头的事司空见惯。

  阴暗潮湿不卫生的恶劣环境造成了瘟病横行,一车车的死人连同那些还有点气的矿工,都被拉到离矿区较远的山沟里浇上煤油烧掉后埋上。一个又一个的窝棚空了,眼看就要蔓延到潘丁所在的窝棚,几个由曲阜抓来的工友商量着逃跑的办法,他们望着四周森严的铁丝网,望着鬼子的那些岗楼,一个个掉下绝望的眼泪。

  “看样子,我们这些人得要死在这里了。”

  “不能吧?”

  “怎么不能,你看那些铁丝网,你看那些站岗的鬼子,还有那铁丝网外好几米宽的深水沟,别说是咱们,就是一只老鼠也是很难跑出去的。”

  “强跑不行,咱就没别的办法啦?”

  潘丁听着这些垂头丧气的话,看到一个运尸工拉着一辆平板车从这边经过,说道:“有了,等我把那个运尸工叫来,你们看我的眼色行事。”

  潘丁过去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师傅,不好了,我们那个窝棚里也有个不行了,请您过去看看把他也抬到车上来吧。”

  运尸工真的来了,等他一钻进窝棚就被他们按倒在地上,他们用布把他的嘴巴塞住,又把他的白大褂脱下把他的手脚捆住。潘丁穿上白大褂戴上大口罩对着运尸工说道:“师傅,对不起了。”说着就让工友们装死躺倒,又一个个地把他们扛到平板车上。

  潘丁装成运尸工把平板车拉到门口,看门的鬼子老远清点着车上的“尸体”,一个手势让他拉了出去。潘丁用力把车拉向路旁的树林,车上的“尸体”一跃而起,犹如出笼小鸟很快消失在大山之中。他们在丛林里隐藏到晚上,认准一条山间小路来到一座村庄。村里人听说是从矿上逃出来的,就给他们送来些吃的。他们又恢复了人身自由,尽管饥饿缠身,他们还是乐呵呵地奔向家乡,期待着早日回到亲人们的中间。

  柳翠的产期越来越近,陈四妮早早地准备好了孩子的褯子和小衣小裤,看看天好,又拿出来凉晒一遍。绳子的一头拴在那棵无花果树上,望着树梢上那些干瘪的无花果,想着潘丁,想着潘家有后,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使她顿觉高大起来:

  无花果,甜蜜蜜,

  有花无花有谁知。

  不想天,不想地,

  就想你个坏小子……。

  “姊妹妹,你一个人在这里又再想谁啦?”

  “哎哟,没看到是朱二哥来了。”

  朱二哥一来,一准是为打鬼子而来,陈四妮已经摸清了规律,她喊了一声雪珠,郑老太太出来:“是他朱二哥来啦,快进屋。”

  “大娘,我找继元兄弟说个事。”

  “他和雪珠上山去喽。”

  “我知道啦,我去山上找他们。”朱二哥刚要离开又转过身来:“可是,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大娘。这一段时间鬼子祸害咱曲阜人,咱曲阜人也没有轻饶他们,他们也知道了咱曲阜人不好惹。再就是因为咱曲阜有个孔老夫子,他们想靠尊孔拉拢咱中国人,所以就在最近假惺惺地提出要保护孔府孔庙,还让逃出去的城里人回去,让关门的商店开门。这虽然不是什么多好的消息,可也不是什么坏消息。”

  “这么说,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应该是可以了。不过,鬼子就是鬼子,对他们也不要抱什么幻想,还是提防点好。”

  在山上确定一条退守路线并开辟一个练兵场地,这是郑继元和朱二哥商量好的。龙虎台就在摩崖山之南,属九龙山腹地,因台上有白虎翘首、青龙欲飞而得名。这里南接荒王陵,北连汉墓群,东邻昌平山,西贯古大道,凡有鬼子在城南的活动,站在这里就可尽收眼底。台上古松临风,杂树丛生,中间有一平地,可容纳几十个人练兵,是一处可进可退可休息的好地方。

  四十

  朱二哥向山上爬去,郑继元早已看到,他迎下山来,朱二哥告诉他:“今晚有鬼子从济南过来,在曲阜休息一夜后明天一早去滕县,从饭食准备分析,鬼子大约在二十人左右。鬼子这次去滕县的目的是什么,目前尚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鬼子的这次行动非同小可。”

  “从上次的孟林大捷中咱们积累了一些经验,其中与赵大队长联手就很成功,这一次咱们还得这样做,不知朱二哥安排了没有?”

  “安排是安排啦,因我没把握,就让传信人等咱商量后再去。”

  “你是说设伏的事吧。上次是山沟林地,这次是平原大道,这次的设伏比上次可要困难多了,要说可以利用的地方只有那个破窑。”

  “可以是可以,就是距离远了点,如果有几个手雷或几个地雷就好了。”

  “手雷咱是没有了,这地雷么,咱可以造啊,李福贵是石匠出身,他给我说过,这石头上打个眼,里面装上药就能对付鬼子。”

  “那好。炸药我去准备。”

  “在路的两旁咱再挖两条壕沟,这埋伏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商定完就分头准备。朱二哥安排完去邹县的人,又让造鞭炮的户家送来些火药、捻子,不大会儿,李福贵就造出一个石雷,经试验,威力还算可以。

  李福贵说:“这石雷对付鬼子尚可,要将鬼子的汽车炸翻,非得炸药包不可。”

  朱二哥说:“那就双管齐下,药不够我再去弄。”

  几个人忙活半天,直到太阳下山,五个石雷两个炸药包才算做好,望着西南上空的乌鸦向着城里方向聚集,郑继元嘻嘻一笑:“你们看,这孔老夫子的三千乌鸦兵又来了,我想,如果它们能发发威,把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鬼子们都给撵跑该有多好啊。”

  李福贵说:“你还别说,乌鸦还真发威了。就连孔府看大门的都说,自从鬼子来了,这些乌鸦都去了鬼子的警备队和妓女院上空,它们抢占墙头屋顶,毁坏房屋争抢饭食,对开枪打它们的鬼子群起而攻之,有的鬼子就被它们啄瞎了眼。这还不说,这些鬼子光清扫院子里的乌鸦粪吧,一天不知道要拉出去多少车呢。”

  朱二哥笑笑:“虽说神乎了点,但乌鸦也是懂人性的。尽管乌鸦这么闹腾,鬼子也不能在城里随便开枪,最近他们就下了通令,说是要保护孔府孔庙,还让外逃的人回城,停业的开业,停课的开学。”

  “看来鬼子也想拉拢人心了。”

  “这么说,郑大哥一家可以回铺子了?”

  郑继元摸着摆放在地面上的石雷说道:“等打完这一仗再说吧。”

  夜幕降临,他们按预定计划挖坑挖沟。为防意外,他们对石雷和炸药包的药捻加粗,并准备从两个不同方向引爆。一切安排就绪,各自蹲在壕沟里打盹休息。时至午夜,送信人赶了回来,他说赵大队长已作好布置,让朱二哥自行安排。

  郑继元一听“自行安排”有点不满:“这算什么话?这不是各打各的,各自为战了吗?”

  朱二哥说:“不会这么简单。我了解赵大队长这个人,他同你一样胆大而心细,所不同的是他善于用兵,出奇制胜。既然他作了布置,咱就立足于自己,按咱自己的方案进行好了。”

  郑继元说:“立足于自己,那就得调整一下方案了。”说着,他让他们几个都在路的这边,而他一个人去了路的那边:“福贵点捻要掌握好距离,不光要响,还要炸准汽车,石雷一响,咱就一齐瞄准射击,这样,破窑就成了咱们退守的地方。”

  这一夜,他们轮流站岗休息,直到天色亮了,鬼子也没有过来。朱二哥跳过大路来到郑继元身边:“看来,鬼子怕走夜路,这才来曲阜过夜的。现在天色大白,这作战方案是否还得调整一下?”

  郑继元说:“你说的对,白天不同于黑夜,咱们的人都在这里,很容易被鬼子发现。我想就我自己守在壕沟里,你们都去破窑里埋伏,等石雷炸药包一响,我就把鬼子引向破窑。”

  李福贵则坚持他守在这里:“开山炸石的活我没少干了,今天这引爆石雷炸药包的事必须由我干才有把握。”

  对于李福贵的意见,其他人也都赞成。郑继元只好把李福贵留下,带着其他人去了破窑。

  太阳的光辉为九龙山镶上了美丽的金边,队员们迎着朝霞舒展着胳臂,郑继元突然抬手:“你们听,汽车的声音。”大伙立即屏住呼吸,一个个翘首张望。

  “注意隐蔽,听从号令!”郑继元提高了嗓门。

  汽车越来越近,一辆包厢车由两辆卡车前后护着徐徐前进,卡车上各载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鬼子,他们头戴钢盔整齐地靠在车厢边上。郑继元看得清楚,这包厢铁皮严裹,里面一定装有贵重物品,心想,能炸掉它更好,炸不掉它也不能让它跑掉。

  “消灭鬼子,打掉包厢!”郑继元下达了最后命令。

  汽车进入了伏击圈,李福贵趴在壕沟里点着药捻,石雷在第一辆卡车前后连珠炮似地爆炸,鬼子慌了手脚,却不见一个人影。汽车继续开着,前面的汽车刚刚驶过,接连两声巨响,夹在中间的包厢被两个炸药包炸翻起火,卡车上的鬼子一边胡乱射击一边慌乱跳车,有几个鬼子开始用灭火器灭火。队员们见机行事,一齐冲出窑洞射向鬼子,鬼子纷纷卧倒。正在壕沟内隐蔽着的李福贵乘机向卡车车轮射去,轮胎泄气。鬼子发现了壕沟又发现壕沟内有人,就向壕沟内扔了颗手雷,手雷爆炸,李福贵倒下。鬼子向破窑冲去,队员们被鬼子的手雷压制进破窑。

  郑继元见敌我悬殊太大,就让朱二哥带着队员向九龙山方向撤退,他要从一边绕过去去救李福贵。朱二哥一看这一马平川的连个遮蔽点都没有,正要阻拦,郑继元已经跑远。子弹从郑继元的身旁穿过,为救李福贵,他已顾不上生死而飞快地跑着。

  正当危机之际,一支队伍从南面飞奔而来,他们凭着汽车燃烧的浓烟和路旁的壕沟作掩护,从鬼子的背后向鬼子冲来。

  “赵大队来了!”

  朱二哥振奋了下精神:“同志们,咱们不用撤了。”

  赵大队长、朱二哥和郑继元他们各自从不同方向对鬼子发起了攻击。完全暴露在游击队枪口下的鬼子腹背受敌,鬼子伤亡惨重。剩下的鬼子并不甘心,他们很快聚集在一起冲向破窑,朱二哥组织反击。只听一声哨响,赵大队长发起了冲锋,鬼子调头肉搏,郑继元尾随其后,举起手枪“啪、啪、啪”几个点射就把鬼子消灭干净。赵大队长与朱二哥的手握在了一起,队员们相互拥抱相互祝贺着。

  这时,郑继元已把李福贵从半截土中拖出沟外,队员们一齐围了过来。看着这个血肉模糊的汉子,朱二哥握紧了拳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为死去的战友报仇!”这呼声震天动地,久久回响在九龙山涧,回荡在鲁南平原。

  这次在曲阜城南重创小鬼子的小雪战斗如同孟林战斗一样干净利索。可是,战斗的胜利并未让郑继元高兴起来,他对留金、李福贵的牺牲深感内疚,他认为,这是由于他指挥不当造成的,这种内疚感一直如影子般地伴随他好长时间,从那时起他才意识到一个指挥员仅仅有胆量是不够的,还必须有智慧,而这种智慧是建立在消灭敌人必须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基础上。他赞赏赵先田大队长,他不想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倒下,他想带着他的队员们加入到赵大队里。

  他把这一想法说于朱二哥,朱二哥犹豫了一下:“打仗嘛,哪有不牺牲的,更何况咱们的对手是武器精良又是训练有素的日本鬼子。”

  “我觉得赵大队长这人打仗有套路,比我强,如加入他们之中力量大了也会更有作为。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朱二哥不同意,那还是咱自己干吧。”

  “不是我不同意,而是这事得有组织决定。这样吧,我把你的想法给组织上反映一下,听听组织的意见再说。”

  鬼子在城南接连被歼,这引起鬼子的极大恐慌,鬼子发誓要对事发地小雪村进行报复。朱二哥把这一情报刚刚传来,由田岛率领的一队鬼子已开到了小雪村村头。村民们闻讯逃离村庄,鬼子向九龙山追去。大部分村民跑向深山山顶,年大体弱的因爬不动山只好藏在山崖下那些早已挖好的藏身洞里。藏身洞都由荆柴葛条遮掩,不仔细搜查很难发现。郑继元带着队员们埋伏在藏身洞附近,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好村民不受鬼子的伤害。

  以田岛为首的一小队鬼子手持长枪,一会儿如狼似虎地搜索山林,一会儿就像望天猴似的指点大山。突然,一个老母鸡飞了出来,郑继元看得清楚,这只鸡是从藏身洞里跑出来的。鸡被鬼子发现很快就被鬼子包围,有两个鬼子因为抓鸡差点扑进藏身洞里。郑继元大吃一惊:“朱二哥,你看鬼子在藏身洞前不走,这样藏身洞会很快被发现的。你们在这里别动,我去把鬼子引开。”

  郑继元从树丛中离开这里,看准一个山谷高声喊道:“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这时,鸡已被鬼子抓住,田岛正向鬼子布置着什么,忽听有人喊叫随即领着鬼子追去。郑继元忽隐忽现,鬼子钻入山谷,只见四面环山空无一人,以为又中埋伏,急忙后撤跑回村里。

  在潘丁的大门口外,十几个未能跑掉的村民都被带到了这里,那株又高又笋的无花果树从墙内伸出墙外,似乎要同村民们站在一起承受它不该承受的一切。田岛开话了,他“你的……我的……”讲了一通,在鬼子的刺刀下,村民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叫玉山的病汉在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神中挺了挺腰杆,他要给乡亲们壮胆。鬼子见玉山并不害怕,点着火把递给了他,玉山不知道鬼子要干什么,他接过火把,鬼子“吆唏吆唏”地伸出拇指,拉着他走进潘丁院里,玉山这才明白,这是鬼子让他放火烧屋了。

  玉山举着火把回到乡亲们中间:“老少爷们,鬼子让咱烧屋,这种屙血丧良心断子绝孙的事咱可不干。”说着就把火把扔在地上,又用力把火把踩灭。

  鬼子的刺刀刺向了玉山的小腿,玉山倒了下去。接着,鬼子又猛地把玉山从地上拖起,重新将火把点着递到他的手里。玉山忍着剧疼站立不动,鬼子用刺刀顶住他的后背前行,他仍站在那里不动。站在一旁的田岛“嗖”地拔出腰刀照着墙头上的树枝砍去,鸡蛋粗的树杈在田岛的咆哮声中随刀落地,村民们颤抖着身体挨在一起,玉山则手举火把护住他们。

  在佛堂地下的避难室里,柳翠的肚子疼痛不止,雪珠、二把刀着急起来:“是否要生了?”

  “这怎么办呢?这里什么也没有,也没接生婆。”

  陈四妮说:“大家都不要慌,我算着时间还不到。”

  郑老太太却说:“女人生孩子提前点推后点都是正常的,像她大嫂这样受到惊吓又从上面折腾到下面,提前生也是可能的。你把你给他大嫂准备的东西说给雪珠,让雪珠上去拿下来,还要端盆热水拿把剪刀。”

  二把刀说:“雪珠妹妹在这儿守着,还是我和大嫂一块去吧。”

  雪珠说:“你有经验你守在这里,我跟着大嫂上去。”

  陈四妮说:“你俩都在这儿守着,我一个人去就行。”

  陈四妮出来,雪珠跟着上来。墙外的鬼子没那好叫地驱赶着村民分头放火。陈四妮从佛堂出来一看院子里无人,迅速从屋内找出一个包袱和一把剪刀交给雪珠,推着雪珠快点下去,她让她看好柳翠,自己去厨房烧点热水就来。

  柳翠真的要生了,二把刀应急,自己当起了接生婆。她让柳翠躺在地上,让雪珠给她帮忙。妞妞龟缩在二把刀身旁,她不知道这里将要发生什么,可她知道鬼子来了,鬼子就在上边。

  在鬼子的威逼下,村民们只好拿着火把点着了自家的房子。因玉山不干,鬼子的刺刀再一次刺入他的腿部,玉山用火把砸向鬼子,鬼子又向他刺来。这个病汉没有死在他的病床之上,却倒在了鬼子的刺刀之下。

  鬼子从地上捡起还在燃烧的火把去了陈四妮院里。正在厨房中舀着热水的陈四妮发现有鬼子进院,再也不敢有什么动静。她摸起菜刀藏在门后,见鬼子进了堂屋,端起热水去了后院。鬼子从后窗看到后院的身影,丢下火把追了过来。

  陈四妮走进佛堂正要开门,忽见鬼子闯了进来,急忙手拿菜刀端着热水返回前院,鬼子尾随其后。屋里的火把点着了床上的用品,浓烟弥漫开来,陈四妮冲入屋门却被鬼子拖回院里,陈四妮转身将端着的热水泼向鬼子,直烫的鬼子一蹦多高,鬼子“嗷嗷”地叫着。陈四妮趁着鬼子还未反映过来,挥起菜刀把鬼子砍倒,她再次冲进堂屋,将被褥衣物抱出门外。受伤的鬼子从地上爬起照着陈四妮猛地刺来,陈四妮一个闪身,鬼子没有刺着。

  陈四妮向西院跑去,正与刚进家门的潘丁撞个满怀,陈四妮又惊又喜,却被从后面追来的鬼子刺中,陈四妮倒在潘丁怀里。鬼子抽出刺刀再次刺来,潘丁照着鬼子飞起一脚,接着放下陈四妮便向鬼子扑去。鬼子的斜刺刺中了潘丁的左臂,潘丁伸出右手抓住鬼子的刺刀又一次向鬼子踢去。鬼子对着潘丁开了一枪,子弹穿透了潘丁的左腿,潘丁摇晃两下再次向鬼子扑去。鬼子举枪欲射,潘丁疯了似的将鬼子狠狠地压在地上,两人你死我活地滚在一起。潘丁与鬼子翻上翻下地难以得手,一抬头看见放在香台子下面的那块磨石,便抱住鬼子朝磨石滚去。看看滚到了香台子旁边,潘丁猛地摸起磨石照着鬼子的头部砸去。

  鬼子死了,一个婴儿的啼声从地下隐隐约约地传来。

  “丁,你听,潘家有后了,潘家有后了……。”

  潘丁似信非信地朝着陈四妮爬去,他把身体死死地靠在无花果树上,忍着伤口的剧疼把陈四妮搂进怀里。鲜血从陈四妮的胸部不住地流淌,潘丁脱下他那件带血的破烂上衣,用牙齿咬着撕成长长的布条,他为陈四妮缠裏着伤口,陈四妮睁开了迷茫的双眼,有些费力地抬起手臂摸着潘丁穿烂的破衣:“这是我给你做的那一件吧?”潘丁点点头,泪水滴在陈四妮脸上。

  “别哭,别哭,咱有后了,咱有后了。”陈四妮说着,从嘴角中挤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暖和和的宽胸脯暖的我心花放,

  我怀着深情日夜思念你终于回到我身旁。

  我知我命不好成不了大事,

  我的心柔柔软还算是善良。

  我怕孤独夜,我盼人丁旺,

  我没坏心没恶意只想留个根,

  好守住九龙山高白马河水长。

  我痛恨鬼子痛恨懦夫痛恨我命薄,

  你不要学我快去拿枪保卫咱家乡。

  我怕孤独夜,我盼人丁旺,

  我没坏心没恶意只想留个根,

  好守住九龙山高白马河水长。

  ……

  潘丁将陈四妮平放在无花果树下,他强忍悲痛如金鸡独立般地挺身站起,只几个跳跃就到了香台子一旁,顺手捡起鬼子的枪支就向大街上跳去。

  大街上浓烟四起,地上躺着乡亲们的尸体,三三两两的鬼子没有目标的胡乱射击。这时,一个鬼子顺着墙根朝潘丁靠近,潘丁看得清楚,欲举枪射击,鬼子的子弹已经飞来,“嗖”地一声,外门楼上溅起一股烟尘。潘丁只想报仇,哪顾得上躲避,照着鬼子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响,鬼子急忙蹲下,正要瞄准潘丁,几发子弹从天而降,鬼子应声倒地。潘丁跳过去拾枪,却被郑继元拉进院里。

  潘丁一看,墙头上立着的竹梯上面站着一排人马,他们正依靠着墙体作掩护对着鬼子开火。郑继元见潘丁浑身是血,把他扶进屋里让他躺着,潘丁哪能愿意,未等郑继元爬上梯子,就悄悄地跳出门外。鬼子重新发现了潘丁,十几个鬼子一字儿排开向这边围来,队员们一阵射击,鬼子迅速避开。郑继元看到潘丁的影子,跳下梯子要把他拉回院里。潘丁只想拼命,哪里听从郑继元的命令,眼看鬼子溜着墙根越来越近,郑继元只好凭借墙角向鬼子射击。

  郑继元清楚,队员们的子弹毕竟有限,如此拖下去只有送死。他把队员们喊下墙头,说道:“与鬼子周旋,不能硬拚,咱们必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记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说着按两人一组安排他们带上梯子,利用农家院子相连的方便,寻找有利时机去消灭鬼子。

  队员们刚走,郑继元这才问起潘丁的情况。没说上几句,对面小巷里响起了枪声,接着,赵先田他们进了院里。郑继元见赵大队赶来,非常兴奋,他们简短碰头,即刻又分散开来。

  大火吞噬了整个村庄,赵大队与五团队会合在一起,在街头巷尾同鬼子展开了猫捉老鼠似的游击之战。仇恨的子弹从四面八方朝着鬼子射去,血光与火光连成一片,无花果小调与婴儿的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生死交替悲愤壮烈的历史画卷。这画卷,悬挂在鲁南上空,镌刻在九龙山上,镶嵌在人们心中,万古流芳,世代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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