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丁探明了油篓墓的地下进出口重又翻墙过去。正在焦急等待的鸿鹏老远见潘丁走来,一阵惊喜迎了过去。潘丁告诉他,洞口就在墙外,而且很严密,是个藏身的地方。对于潘丁的作为,鸿鹏大加赞赏:“真没想到贤侄的胆子还这么大,换成我,别说油篓墓了,就是这大白天里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我都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呢。”
在潘丁的陪伴下,鸿鹏去了苗孔。他们问了大半个村子,无一人认识孔宪昕这一家人的,倒是村中一位孔家的老族长想起有个叫作孔昭猷的,他有个儿子叫俊琨,可是,这家子人家几十年前就出去讨荒要饭再没有回来,听说都死在了外面。鸿鹏看看打听不到有用的讯息,只好回头去了陈四妮家。陈四妮二把刀正一筹莫展,一听去孔林找到了孔涵上坟的地方,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下,又听孔涵是从南京来的,相信孩子一定被抱去了南京,就急着要到南京去找孩子。
陈四妮筹划着,她到底卖了一块地。她对潘丁说,她想同二把刀一块去。潘丁拿不定主意就去了鸿鹏家里,鸿鹏说:“我正想同你们商量来的,你看我已请人写了封信,信是寄给南京政府财政部的,让他们将这封信转交给孔宪昕的家属。我想,一旦孔宪昕的家属有一人能见到这封信就会按信上的要求寄封信给咱,咱接到信后再按信封上的地址去一趟南京,这样就能少走弯路,一找一个准了。”潘丁觉得这样稳妥,回家一说,街坊四邻也都说好,陈四妮二把刀也没好法,只好按鸿鹏说的去办。
信寄走了,二把刀在日夜思念中等着回信,陈四妮则在自责中度日。她俩睡一个铺上,经常从梦中醒来。每当夜深人静,陈四妮总是念叨“妞妞”,又总是那句话:“妞妞,你快回来吧。”
二把刀看到陈四妮同自己一样寝食难安,便强打精神与陈四妮说话:“咱就当妞妞串了个远门吧。俗话说,家有老人丧,三年遭双殃。我想,妞妞该着有这一灾,好在自己已经知道是谁抱去了。”
陈四妮自知孩子是从自己手里丢的,她清楚自己对此事负有不可推缷的责任,因此,找不回孩子,任谁劝她,她都不会轻松的:“这都是我的错,妹妹越是不怨我,我心里就越是不安。”
天刚亮,二把刀就要进城去问问鸿鹏那边是否有了回信,潘丁让她在家待着,他去了鸿鹏那里。鸿鹏正在门口扫地,见潘丁一大早来,以为又出事了,听潘丁一说,心里平静下来:“贤侄,你不算算,这才几天啊?按照给雪珠寄信的来回时间,再快也得半个月二十天的。说起雪珠,每次来信都向你问好,我去信时也给她说了,说你快成亲了,谁想头天去信,第二天就出事了。妞妞一丢,侄媳妇还有这个心情吗?”
从内心说,潘丁对他与二把刀的这桩婚事并不积极,除了二把刀是朋友之妻,从心理上有点顾虑外,他对他自身的问题顾虑更重,于是说道:“广兄弟生前只说是把她娘们托付给我,这倒好,我不光没照顾好她们,还把她的孩子给弄丢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想这个事呢。”
鸿鹏笑了笑说道:“丢孩子的事不是你的事。再说,孩子丢了,咱把她找回来就是。”
潘丁没带回什么消息,一进屋就见饭菜摆在桌上,陈四妮二把刀坐在一旁都不去动筷。潘丁跑了一个早晨,肚子早就饿了,如果他再不吃,肚子难受不说,面前的这两个女人也会饿出病来的。
“你们怎么不吃饭啊?”
“不想吃,你吃吧。”
“你们不想吃我就想吃啦?”
两个女人见潘丁不吃饭一时心疼起来:“一个大男人跑了这么些路哪有不饿的,吃吧。”说着,二把刀拿起筷子递给了潘丁。
“都得吃,你们有一个不吃,我也不吃。”这两个都疼潘丁的女人一听这话,也都拿起了筷子……。
真是情感无寄托,时间变折磨。凑在一起过日子的这家子人家,在牵挂着妞妞的煎熬中度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南京终于来信了:
老乡,你们好,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父亲生前的工作单位的?我不是怪你们,而是怪我自己,谁让我把你们的连心肉给抱来了呢。我知道你们会寝食不安,可在那个时候你们都去了哪里?一个才四岁的孩子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又是风又是雪,这不太危险了吗?当时我看到就心疼得不得了。我想帮孩子去找你们,可是孩子知道去找妈妈,她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妈妈。我因急着赶车,没时间耽搁,如把孩子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我的先生看我作难就建议我把孩子留在身边。我听了先生的话又怕你们找不着孩子着急,就写了个纸条交给了那位车夫,没想到这张纸条还真的到了你们的手里。我相信这都是主的安排,就让我们感谢主吧。孩子在这里适应很快,她有一个小哥哥每天与她一同学习一块玩耍。孩子很开心也很聪明,已经能数到百位数,认识几十个汉字了。老乡,孩子是你们的骨肉,也是国家的未来,我们的责任就是让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现在你们找到了我也就找到了孩子,我为你们高兴,也为你们祝福。我还是那句话,孩子在我这儿,你们就别怕,哪天你们想接回去,我就把孩子交给你们,但必须要有保人。我这不是难为你们,而是为了孩子的安全。
这封署名孔涵写有三页纸的长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喜万分,唯独二把刀高兴不起来:“妞妞是我闺女,我是她亲娘,这还有假吗?”
“就是呢,”陈四妮随声附和道:“咱又不是买房子买地,咱这是去领自己的孩子,怎么还要保人呢?”
“是啊,她是否想讹咱啊?”
鸿鹏见大伙儿七嘴八舌,便说:“各位先别乱想,我认为孔涵这个人没有什么恶意。你想啊,她抱走孩子为的什么?还不是当时她心疼孩子,怕孩子出危险才抱走的吗。如果她不怀好意,抱走了孩子就不会留下那张纸条,也不会给咱回这封信,如果真像信中所说的这样,我觉得咱妞妞遇到贵人了。至于她要求咱们领孩子时得有保人,看起来苛刻,实际上她这是为咱的孩子着想。你想啊,如果真有人把孩子冒领走了或者被坏人给拐卖了,到时候,咱给她要人,她去找谁呀?”经鸿鹏这么分析,大伙重又高兴起来,一直忧心忡忡的二把刀眉宇间也开始舒展开了。
孩子有了下落,剩下的就是什么时候去接孩子,谁去接孩子?接孩子要有保人,请谁当保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商定,由潘丁陪着二把刀于春节前接来,找保人的事等鸿鹏回城后再说。
还是鸿鹏有见识,保人不是随便找的,他必须是孔涵能认可的。可在南京,鸿鹏他们一没亲二没故,在南京找不可能。在曲阜找最好,找谁好呢?孔涵去孔林上坟,与孔林的张家有一面之交,如请张家做这个保人能行吗?鸿鹏拿不定主意。这时,县里通知他参加年关护城会议,会上他看见小五府也有人参加,于是打定主意,等一散会他就去了小五府。小五府是石印馆的街邻,平时,他们相处很好,鸿鹏就以请他帮忙的名义说明情况,小五府满口答应,第二天,就让管家送来封信,信是孔府写给南京财政部的,管家说他家主人说了,既然抱孩子的事与财政部有联系,那就请财政部过问一下吧。鸿鹏嘴上说谢,心里却没把握。
这天,鸿鹏租辆马车将潘丁二把刀送上火车,这是他二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只半天多工夫,南京站就到了。一出站,几个黄包车夫围了上来,从说话口音听出,这些拉黄包车的都像是山东人。他们得知潘丁二人是从孔夫子家乡来的,一个个都是热情万分,其中一个说:“你们上来吧,要去哪里我拉着去,没钱不要紧。”潘丁从包裹中取出封信,这个车夫一看就乐了:“你们是……?”
“我姓潘,叫潘丁,她姓……?”多少年了,潘丁只知道赵广的妻子是二把刀,并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
二把刀见潘丁介绍到她时卡了壳,连忙说:“姓沈。”
潘丁接着说:“她姓沈,是来南京接孩子的。”
车夫说:“我说呢,孔会长让我寄的信怎么会跑到你们手里呢?这下巧了,快上车吧。”
车夫姓孔,排行老三,山东兖州人。孔老三因家中贫困兄弟又多,便为吃上口饭参加了国民党部队,不料,当兵半年,就在蒋阎大战中被子弹击断左臂,虽然接上,从此流落街头,后经老乡介绍做了黄包车车夫。这天天色已晚,孔老三正趋车前行,忽听有人抢包,他见不远处有一男子正对一女子抢劫,立即丢下车子冲向前去,飞起一脚就把劫贼踢翻在地,劫贼落荒而逃,女子以及她的提包完好无损。从这天起,孔老三的黄包车就成了这位女子的专用车。后来,他知道这位女子也姓孔,老家又在与他家不远的曲阜,现为南京慈善总会下设一个分会的会长,他在对她敬重的同时,又增加了一份保护她的责任。孔老三的忠诚让孔涵对他非常的信任,除让他定时拉她上下班外,有些私人的事情也交给他办,这封写给曲阜县鸿祥石印馆的信就是孔涵让他寄的。
潘丁让二把刀坐在车上,又把送给孔涵的大枣、核桃这些曲阜土产放在车上,跟着孔老三径直去了孔涵的住宅。这天正是星期天,孔涵去教堂做完礼拜随便买点东西刚进家门,就听是孔老三敲门。
“是一家子来了,稍等,”孔涵一边答应一边开门:“您这是……?”
“孔会长,您看谁来了。”
不等孔涵问话,潘丁就把孔涵的寄信呈上,孔涵一看立即请进屋说话。
这是一座复式小楼,只剩枝干的爬墙虎就像一个很大的网兜把整座小楼装在了里面。小楼有了年数,可一进屋门,明亮洁净的客厅就把潘丁给震住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向前。二把刀小时候跟着她爹在孔府待过,一些场面对她来说已习以为常,她只想着来领孩子,于是说道:“我们是来感谢您的,”说着“扑通”跪倒:“您是俺的恩人,俺来谢您了。”
孔涵见状急忙闪身躲开,接着双手扶起:“可不能这样,有话咱进屋说去。”
孔老三见潘丁二人站在门口不动,说道:“孔会长是有名的大善人,她让你们进屋你们就进屋吧。”
在孔老三的催促下,潘丁二人站在门外拍打下衣服,这才进了屋内。孔涵让他们坐沙发上,孔老三端来了茶水。
“你们是来接孩子的吧?”孔涵坐在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
“都怪我这个当娘的没把孩子看好,给您添了麻烦。”二把刀说着站了起来。
孔涵示意让二把刀坐下,继续问道:“你说你是孩子她娘,谁能证明?”
“俺孩子能证明,俺孩子叫妞妞,她三岁九个月了,头上还有两个顶……。”
“我不是问的这个,我是问的保人。”
“有,你看我都忘了。”潘丁说着解开包袱拿出另一封信。
孔涵接过一看说道:“这是孔府的信函,是写给财政部的……。”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孔涵拿起话筒,只见她脸色突变,说话声音也哽咽起来:“是在急救室吗……我这就过去。”
放下话筒,孔涵定了定神:“你看忒不巧了,家里有点急事,我得过去,实在对不起。去财政部也没有人,今天礼拜都不上班。不如这样,我让我的一家子先领着你们去住下,孩子的事,你们放心好了,她一直在我公婆那里。”说着递给孔老三几张钞票嘱咐道:“他们是我老家那边来的客人,可别怠慢了。”
潘丁二把刀被安顿在一家旅店,二把刀急着要去看妞妞,孔老三说:“恐怕这会儿还不行,孔会长家里出了点事。不如这样,我先过去看看。”
孔老三走后,二把刀走出门来,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清一色的小板瓦平房住着各式各样的人家,几家临街开着的铺子偶尔有人光顾。老天阴沉着脸,街上行人稀少。潘丁怕二把刀受凉,劝她回屋等待,二把刀想去转转,潘丁说,也好,看看能碰到妞妞了吧。他们一前一后地顺着孔老三去的方向走了段路,怕迷失方向,没敢转远。
他们回到旅店,孔老三来了:“谢天谢地,老爷子总算抢救过来了,可老太太躺在床上,再加上两个孩子无人照料,家里真是乱套了。”
一提到孩子,二把刀来了精神:“你说的孩子是否有妞妞啊?”
“有,还有小小。”
“小小是谁啊?”
“就是孔会长的公子呀。”
“他们没人看吗?”
“原来有个保姆,因她得了肺病怕传染就回家了,后来又找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净毁东西,没干多久也走了。就这样,孩子平时就由两个老人带着,仗着他俩身体都好,孩子也大些了,谁知来了个急症,差点……。”
“那还不把妞妞给我?”
“孩子还好说,两个老人一个躺在医院里,一个躺在家里,都得有人侍候啊。这事,我琢磨着,弟妹,能不能在这里待上几天,一是能帮她看看孩子,一是能服侍下老太太。”
“行,只要我找到了妞妞,让我干什么都行。”
“至于潘老弟,愿意在这里住几天就住几天,不愿意待下去就带着你们的闺女先回去,待孔会长找到合适的再让弟妹回去,这样,你们两口子就……。”
“你看你说的,俺同潘大哥不是……。”
“不是?难道你们不是……?”
“不是,不是,”潘丁见二把刀脸红了起来便解释道:“孔大哥别误会,孩子的父亲是我从小最要好的朋友,一年前,我这个朋友病故时嘱咐我要照顾好她娘们,我不光没照顾好,还把孩子给丢了。现在,孩子还没见到,你就要弟妹给人家帮忙,我看不行。”
孔老三笑笑:“你看我说话随便,真是对不起了。其实妞妞这孩子就在她家里,也就是孔会长的婆婆家里,你只要去了不就见到她啦?”
二把刀高兴起来:“行,我去,只要妞妞还给了我,帮几天忙不算什么。你看我什么时候去啊?”
潘丁伸手拉了下二把刀的衣角小声说:“咱还没见到孩子呢。”
二把刀急忙改口:“你能先让我见见孩子吗?”
孔老三说:“你去了不就见上了吗?”
二把刀看看潘丁,潘丁说道:“那就咱们一块去吧。”
孔老三说:“刚才这些只是我的想法,我还没给孔会长说呢,你们是否再等一下,我这就去孔会长那里说说,看她有什么意见。”
就要见到孩子了,潘丁和二把刀都异常兴奋。他们一会儿站在门口,一会儿又去了街口,等到天色黑了,也不见孔老三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