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漫之的名字,对胶东一带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至今仍是非常响亮的。前些日子拜访一位老者,提起曹漫之,对方一伸大拇指:“曹司令,啧啧,好样的……”这不禁勾起我二十年前帮曹漫之整理回忆录的一段往事。
曹漫之,山东荣成人,1913年出生,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任荣成县城厢支部书记。1934年任中共胶东特委巡视员,1945年任胶东区行政公署主任,后兼任胶东区支前司令部司令员,1948年调中共中央华东局,解放上海时,他一直在陈毅身边工作……曹漫之战争年代曾在潍坊境内战斗过一段时间,如1947年3月8日成立的由他兼任司令员的胶东区支前司令部就设在昌南县。
我得以与曹漫之相识时,他已从华东政法学院副院长一职上离休。那时,我正在华东政法学院读书。1988年夏的一天,我的语文老师陈善元教授课余时把我喊到一隅,很郑重地说:有项重要的任务,需要你承担。原来,中央让曹漫之写回忆录,考虑到老人的身体状况,组织上决定找一名适合的同志协助做这项工作,任务落到了我头上。
随后我第一次去拜见曹漫之。老人的寓所,房子很宽畅。进得屋内,穿过一道长长的通道,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书房。房内一张滕椅上,便坐着身材高大的曹漫之老人。依稀记得房间里光线不好,除了门窗,书房四周被顶天立地的书橱和塞满书橱的书籍包围着。老人身着黑色呢子外衣,头带一顶无沿毡帽,站起身来我须仰面而视。第一次见面,算是接上了头。我们约好每周谈1至2次,每次1至2个小时。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便开始了工作。与首次见面不爱言谈的印象截然相反,老人一口浓重的胶东口音,一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刹不住车。不得已须由老伴中间递水打断,让他休息一会儿。当时的曹漫之已75岁高龄,身体状况不好,但头脑清醒,对战争年代的一些情节记忆犹新。曹漫之说,要抓紧时间把记得的东西保存下来,也是对组织的一个交待。他向我讲他担任胶东特委巡视员期间,负责秘密传递党的重要文件,为躲避敌人搜查,把文件用药水密写在一部《红楼梦》里;讲他与李耀文一起组织40多人的“青年剧团”,排演《放下你的鞭子》、《血洒卢沟桥》、《毕业歌》等活报剧;讲为了反击国民党政府拒绝拨款给我党领导的抗日部队,他利用黄县县长的职务便利,下令接管龙口海关,以关税收入作抗日经费……从曹漫之的讲述中,我了解了他的传奇经历。得知他创办了我党在胶东区以抗日名义公开发行的第一份报纸《每日快讯》;办起了胶东第一个兵工厂黄县圈杨家兵工厂;开设了“北海银行”,发行纸币,保证了胶东区经济发展和供应;领导胶东特委创办了我党在抗日根据地最早的机关报之一《大众报》;在淮海前线总前委政研室工作时主持起草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三大公约、七项守则》和《华东军区司令部、政治部入城守则公告》等文件,使得解放军进入上海市区“不入民宅”,秋毫无犯……
曹漫之的经历中也有自己的委屈,但他讲述起来,多是轻描淡写。我想,这既出于老人的豁达,也隐约有不愿触及伤痛的原因。1952年,在“三反”运动中,有人反映他用美国进口的20桶汽油清洗家里墙壁油漆。由此曹漫之因“浪费国家财物”被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调离上海市委,到最高人民法院华东分院编纂室当了一名研究员。此时的曹漫之年仅38岁。华东政法学院成立时,又被调到学院任教。文革时再次受到冲击,被批斗。其实,曹漫之所谓的罪证,不过是房管部门整修他家时,用了不满两小桶煤油洗涮油烟污迹。直到1979年4月,中共上海市委才批复“同意撤销1952年对曹漫之同志的处分决定,恢复曹漫之同志的政治名誉和党籍”,而此时老人已年近古稀。此后,曹漫之先后担任过上海市政协常委兼法制委副主任、华东政法学院副院长、《法学》杂志主编、中国青少年犯罪学研究会会长、中国社会学学会顾问等职,继续为我国的法学事业作贡献。他主编的《唐律疏议译注》、《中国青少年犯罪学》等书籍,我大学读书期间就是必读书目,现在仍然在法学界占据着重要地位。
帮曹漫之整理回忆录,成为我很值得回味的一段经历。老人已于1991年7月仙逝。但老人身上军人的果敢、学者的严谨和坚韧不拨的意志、宁折不弯的个性,一直影响和激励着我……
孟中洋